莫鸿霜的目光透过黑色的帷幔望向正说得起劲、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人群,神情有一瞬间是恍惚的,藏在袖下的指尖无意识地打着颤。
最终,他挪动着步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许是雨水冲刷的关系,莫鸿霜感到胸口处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还夹杂着好像有千百只小虫在那上面啃噬的痒意。
由于穿着黑衣,莫鸿霜看不出胸口的那团深色是血晕开的,亦或是雨淋湿的,便伸手在上面试探性地摸了一把。手心里顿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莫鸿霜默默将用衣袖将手上的血迹蹭去了。
冰冷的雨穿透斗笠,流到了他的眼睛里,又干又涩,十分难受。莫鸿霜感到自己的衣襟一块已被淋得湿透,还有雨珠沿着脖颈源源不断地滚落进去,碰到了胸口的剑伤,是刺骨的寒冷。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遇到岔路口,便随着性子选一处拐进去。身上的伤每走一步,就会被颠得疼一下,到后来,莫鸿霜麻木的神经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反正在过去自己也被无数人骂了不知多少次,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
他被雨点打得有些迟钝的大脑模模糊糊地想道。
平心而论,现在想想,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确很混蛋,也算得上世人口中十恶不赦、应该被挫骨扬灰、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大魔头。倒难怪所有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问候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了。
莫鸿霜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低头注视着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透明的雨水沿着掌纹蜿蜒而下,上好羊脂玉般白皙的手心没有一丝血色。
这双手,已经不知收割了多少人的性命,让无数的亡魂凄厉地哀嚎、痛呼。它们在地府中日日夜夜诅咒自己的名字,只愿将他拖进深渊,剥皮剔骨,啖肉饮血,生生世世,永不翻身。
他早就知道,自己杀了太多的人,犯下的罪孽随便拿出一件都是要被千刀万剐的。虽然他当时干那些事的时候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都没考虑过后果。
良久,莫鸿霜低叹一声,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手。
等他去了那个地方,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他的确该死。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逼仄的小巷中,莫鸿霜发现前方竟没了路,而是被墙拦住的死胡同。
他刚想转身回去,步子却是倏地一顿,转而用后背倚靠上潮湿的墙壁,在角落中无声地凝视淅淅沥沥的雨。
莫鸿霜听到了脚步声。
那不知何时响起的细碎声音逐渐放大,突然又停了下来,在离莫鸿霜好几尺远的巷口站住了。
他没有扭头去看,像是知道来人是谁一般,说:“到这儿多久了?”
回应他的是那人继续朝这里靠近的动作,他走路时踏过积水的地面,发出拍打水花的哗啦声。
莫鸿霜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当数到“十”的时候,一双雪白的鞋映入了他的眼帘,鞋面上没有溅到一丁点雨或污渍,干净得叫人想在上面踩一脚。
下一刻,他感到耳畔的雨水声似乎减弱了不少,斗笠上不断落下、连成细线的雨丝也并不那么密集了,莫鸿霜不由微微一怔。
他抬头,撞进了一双色泽浅淡,若琥珀般剔透的眸子。他再仰头,便望见自己的头顶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打了把伞,将如珠的落雨尽数挡在了外面。
“没到多久。”
那个人正为他撑着伞,长身玉立,一袭白衣飘然,墨发尽数散下,遥映那昳丽的冰雪容颜。朦胧的烟雨模糊了他姣好的面容,往日拒人以千里的冷淡在此刻似乎褪去了不少,仿若九天上的谪仙携祥云落入凡尘,如梦似幻。
莫鸿霜冲他扯出个笑容来,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脸上泥和雨水混成一片,惨不忍睹:“这么快就找到我了,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落寒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他的嗓音响起,带着毫不动摇的肯定:“你,要去西泠桥。”
“对。”莫鸿霜对此倒是没有表示出一丝诧异,他点头应下,笑眯眯的,仿佛话中的对象说的不是自己一般,“所以,落宫主你可以提前布下重重埋伏,让人在那儿堵我。或者说——现在再捅我一剑,干净利落,也就不用麻烦其他人大费周章地来追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