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招摇国没有所谓的微风,每一阵风都是带着力度的。
蔺沉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跟着这阵风飘远了,云一酒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但他笑了。
他似乎猜到了蔺沉会说什么。
“客妫她怎么说?”云一酒问。
“她会来,”蔺沉想起了镜子的事,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说尉迟栖这么聪明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蔺琼的小心思?”
“赌吗?”云一酒笑着说,“我觉得起码要到我登基之后。”
“和我赌?”蔺沉觉得好笑,“你忘了我的天赋是什么了吗?”
云一酒:“……那就算了。”
蔺沉想到自己的天赋,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尉迟栖已经看过前世镜了,”蔺沉转移话题,“但我估计他不会和蔺琼说,蔺琼也可能……”
“嗯?”云一酒听见她停下来了,“怎么了?”
“蔺琼不想让他再次牵扯进来,本就打算放弃这一世,”蔺沉心不在焉,“他想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去找他,但是……这是安栖的最后一世,如果蔺琼真的狠下心来 ,那他就要……”
就要什么,蔺沉没说出来。
云一酒倏地看向蔺沉。
“医离伤得很重,”云一酒说,“闻欧虽说没有什么性命危险,但也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蔺琼自己又……”
蔺沉明白了云一酒的意思。
“记忆呢?”蔺沉突然问。
“在尉迟栖那边,”云一酒看向大殿前的那簇阴阳花,血红的花在白玉坛中轻轻摇曳着,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蔺琼怕他魂魄不全容易出事,就暂时让魂魄的一部分和他联系……不出意外的话,尉迟栖已经能想起一些之前的事了,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
蔺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先不管这个了,”蔺沉觉得头大,好久都没有这种烦乱的感觉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黑圣知道你是蔺琼的人,肯定不会让你顺利登基。”
“他们要玩,就陪他们玩,”云一酒无所谓地说,“蔺琼要多久才能恢复?”
蔺沉算了算:“你登基之前肯定能恢复。”
“那就好办了。”云一酒又说,“绝息那边的话,我……”
“我去。”蔺沉打断他,“他还欠我一个人情。”
云一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们关系不错?”
蔺沉:“……”
她刚想反驳,却认不出笑了。
感觉他们好久都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那好,”云一酒笑着说,“绝息那边你去处理。”
蔺沉起身,随意地拍了拍长裙裙摆:“对了,那个叫什么……就是最后一个,他还有一个孩子,为什么你没有像之前那样放过他?”
“孩子?”云一酒笑得很是轻蔑,“这个人,早就为了权力将自己的女儿害死了。”
蔺沉一愣。
“能放过的,我就不杀,”云一酒又看向那簇猩红的阴阳花,“不可原谅的,一个也不留。”
尉迟栖看着满屋的冰霜,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在昏迷不醒的状态,释放出这等力量?
蔺琼还没醒。
尉迟栖觉得自己有些问题,为什么他要进来看一个没有醒的人?况且蔺琼又不会知道他来过。
尉迟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蔺琼重新缠上绷带的手臂上。
当年午卓被伤到的时候,虽说伤口早就不流血了,但是总是在隐隐作痛,几乎要把一个人逼疯。
那段时间午卓一直很消沉,几次出任务都差点掉了命。
午卓说,蔺琼的伤都是旧伤。
尉迟栖想起第一次看到蔺琼的时候他的手臂上就已经有了绷带。
那时候,蔺琼坐在满地狼籍里,看着他,笑着对身边的守护者说:“那我真是赚到了。”
那时候,蔺琼也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就连在底层给人讲故事,欠揍地对他说“睡不睡得着,我就不知道”的时候,依然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他感觉不到痛吗?尉迟栖想。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道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一段话,说这世上不会痛的人大抵可以分为四种,一种是死人,化为尘埃也不觉;一种是天生好命,痛而不感;一种是疯子,不知痛为何物;还有一种,是痛惯了的,几乎算得上无坚不摧。
这种人,大抵都是强者。
尉迟栖想起这一段话后,不自主地看向蔺琼。
因为手上有伤,不能随意折腾,蔺琼便只好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被子外面,僵硬地躺着。长发随意地被他压在身后,更显地他脸色苍白。
尉迟栖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不同于以前那种瞬间的熟悉感,而是像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他突然浮想起一副画面:蔺琼睁开眼,问他去了哪里,他半真半假地回答,因为心不在焉打碎了什么东西。
尉迟栖失神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什么可以让他不小心打碎的东西。
尉迟栖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被冻出幻觉了。
但是他又不能不在意在前世镜看到的东西。
他真的很好奇自己的魂魄在前世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的魂魄不全,是不是也和蔺琼有关系?
圣子……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魂魄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他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蔺琼醒来了。
“……栖?”蔺琼看到了一旁的尉迟栖,叫了他一声,只不过因为嗓子有些哑,“安”的音没有完全发出来,“你去哪……回来了?”
“刚刚去了客妫那里,”尉迟栖听到动静后回过神来,“我以为她有办法治医离。”
“医林?”蔺琼有些不解,“医林怎么了?”
尉迟栖这才注意到蔺琼的状态有些不对。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就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医离她……”
“哦,我想起来了。”蔺琼又说,“是我疏忽了,忘记告诉他那个门不能反着开。”
尉迟栖没听懂:“什么门?”
蔺琼似乎呆了一瞬,好半天才说:“就是藏书楼三层的那个门……”
藏书楼?尉迟栖想,圣殿的吗?
“你以后也别往那里走了,”蔺琼又说,“指不准下次又变了,我都不懂去哪找你。”
尉迟栖更懵了。
“对了,”蔺琼突然想到什么,“明天有什么任务吗?”
“明天?”尉迟栖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没有。”
“那好,”蔺琼笑着说,“明天我们去北辰那边,蔺沉说那边有一种很奇异的鸟,我们去看看。”
北辰?鸟?
“什么鸟?”尉迟栖问。
“唔,”蔺琼想了想,“叫什么……啊,对了,北辰人叫它死鹰,好像是最近刚起名的,蔺沉说这鸟的翅膀尖儿特别好看,有点像圣令的光,成群结队地飞时,简直是人间绝景。”
尉迟栖呼吸一滞。
如果没记错……最后一只死鹰好像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战中被北辰国的国师杀死了。
死鹰已经是真的死鹰了,那蔺琼说的成群结队,是什么东西?
“蔺琼?”尉迟栖皱了皱眉,“你……”
“嗯?”蔺琼看向他。
尉迟栖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犹豫了一下,问:“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怎么了?”蔺琼坐起身,满屋的冰霜开始慢慢消退,“难不成我在魂塔?”
尉迟栖:“……”难不成你在圣殿?
“我……”蔺琼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
尉迟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蔺琼一把拽向前。
“你……”尉迟栖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这一声脆响,和那一段莫名其妙的画面重合了。
尉迟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蔺琼也愣住了。
他睁开眼看到尉迟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在梦中。
这么多年来,和安栖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都在他的梦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了好多次。
尉迟栖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梦见自己刚刚醒来看到安栖正走进来。
然后就被剧烈的疼痛强行唤醒了,因为客妫的药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