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轻轻的除了公子长庚有感觉,心里仿佛荡起了一层浅浅涟漪外,几乎无人察觉。
原本毫无偏斜的目光,这时正落在了两人中间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转过了面脸颊上覆着的一层轻纱微微曳动,如她心里褶皱不平的心事。
这时殿中再度传来的中山君的声音,把这三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的思绪拉了回去:“今日晋公子长庚这番拳脚施为才真让小王见识到何谓宗师开山之力实在惊为天人。此三名家奴在中山国虽也横行,但遇见宗师,毕竟是有所不敌。小王惭愧方算是见识到了天地广阔。”
这个中山君说话行事风格,真是像极了姬九。长庚提着剑转过了身目光凝然地把那个月白锦衣、清雅秀逸的男子盯着心里不屑地想道。
高座之上的王后一直在看着长庚,终于,长庚也察觉到了,他转过身,对王后颔首,随后提步走了上去。
“母后。”
他走到了王后身边。
王后让他坐下命孟鱼取了湿帕为他擦脸。
长庚脸上出了汗,他随意接过孟鱼递来的素帕把脸擦拭干净,这时,他的目光又转到了台下屈颂的身上,晋侯身边的常侍拉住了她的手臂,正要把他往外带去,长庚一怔,猛然回头看向右侧的晋侯和王后。
他露出隐怒神色,但晋侯正在与中山君回以客套,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长庚的愤怒。
王后拍了拍长庚凸起青筋的手背,迎着他的目光,嗓音温柔:“庚儿,你父王有一个决定,至关重要,还没告诉你,一会筵席散后,你同我们过来。”
长庚正要问,但王后冲他慢慢摇着头,那神情是在示意让他不必再问,长庚环顾四周,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不宜让外人听见,于是皱眉把头点了一下。
不知小东西被带走是否与父王的这一个决定有关,但屈颂的离去,让他有些心绪不宁。
中山君退去后,诸国的使臣均开始献上珍宝,举酒贺寿,晋侯笑容不断,与他们遥相碰爵。
方才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之后,宫宴上竟不费吹灰之力又恢复了一派祥云和泰、歌舞升平的繁华态势,但长庚的耳中却再也听不进那些靡靡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长庚借故如厕,得到了王后的首肯之后率先出了大殿,但没想到孟鱼竟跟了上来。
长庚扭头看向这个脸色漠然的宫长,咬牙,把想去寻屈颂的念头压了下来,便真转身去如厕了,片刻后,孟鱼等到了回来的公子,微倾腰背,恭谨地说道:“公子勿忧,只是这段时日,传闻有些过分,先生久居深宫恐不知晓,晋侯派人为先生提点一二罢了,绝不是要动先生。”
长庚没说话,一双凤眸溢出了火焰。
“难道他想过要动屈颂?”
孟鱼嗓音口吻不变:“晋侯知道公子心意,暂时无此想法,奴婢据实以告。”
暂时,也就说还是有可能会动屈颂的。
因何?因为这段时日里闹出了范子萍这个人,也不知从哪片污池里跳出来的鳖,一鸣惊人,一下让晋侯注意到了这个“劳苦功高”、“耿直忠谏”的人,从此自己的名声在晋侯那处更是一落千丈。无论长庚自己如何解释,晋侯都不信他的清白。
其实并不是长庚不愿为自己辩白从有记忆里,晋侯便只相信别人揣度亲生儿子的话,只信自己的儿子脾性暴戾先沾惹旁人在先,即便是路边田垄上的一个庄稼汉,河边钓叟渔夫的话,但凡是于公子长庚有所不利的,他都全部相信,然后罚他禁闭,不许他出来。长庚从据理力争,面红耳赤地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已不愿辩解,也渐渐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暴戾狠辣的冷酷公子,父子之间的间隙却也随之愈来愈大。
长庚也还可以试图在父王面前为自己挽回名声,但,不需要了。
他再也不想那么做。
而从范子萍这件事后,晋侯除了降罪于他,只怕还要一并拿屈颂治罪。因为屈颂便是那个让百官如今揣度攻讦公子长庚的祸水,是妲己褒姒之流,就算罪不至死,也要重重地敲打一番。
那么,晋侯做的这个决定是什么呢?
长庚抿紧了薄唇,大步朝着宫宴冲了回去。
他回去时,被方才拉走屈颂的晋侯的近侍告知,筵席已散,请公子长庚随王后前去菊英殿。长庚抬起头,高台之上,只见王后正在等着他,长庚的长腿迈了上去,奔到母后近前,王后朝他点了下头,转身领着长庚举步离去。
菊英殿内,已事先有人点燃的油灯,新铺就的毡毯软硬合适,撒着一层散发幽芳的香豆于殿中四隅,长庚跟在自己母亲的身后,一直在目光示意晋侯身边的老仆让他把屈颂的下落说出来,老仆为难不敢说,只让公子宽心。
此时,晋侯已经在端坐等候。
一直到王后步入内殿之后,晋侯立马把人叫散,于是殿内只剩下这一家三人,晋侯殷勤地为王后布置毡毯,让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顿好王后之后,他看向长庚,脸色那种温柔和煦的笑容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寡人有事要与你说,这个决定至关重要,你必须听着。”
长庚淡淡一嗤,目光瞥向了别处。
晋侯强迫他看向自己,又叱了一声,直到长庚终于把眼睛转了回来,晋侯凝着他,一字一字说道:“寡人已决定,下个月,把身上晋侯之位传给你。”
这个决定太过突然,但事先他已与王后知会过,因此王后并不太吃惊,但长庚原本讥诮的哂然的神情顿时收敛了,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父王。
晋侯神情严肃,双手负向身后,虎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长庚,迫他必须与自己对视。
“寡人江山,本就是先祖传下,但时至如今寡人膝下也只你一人,若不传于你,还有何人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