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洵对她的沉默很是不悦。其实,刚才鹈鹕还有好几个男弟子,盯着她面容看得双眼发直的样子,已然让他心里十分不悦。
好像自己珍藏的景致,被旁人偷窥了去似的。
十分十分不悦。
打雪仗一事不了了之,但卫洵的不悦,迅速在第二日进一步发酵升级。
“楼上残灯伴晓霜,相思一夜未觉长。神女花下如有意,酉时三刻静萧堂。”淡蓝色的信笺泛着墨香,这首小诗端端正正写在上头。
沉香一早起来就在房门底下发现了这封小笺,她对这种级别的诗词典故几乎是一窍不通,研究了半天也不懂什么意思,垂头丧气地来请教飞鸟。
飞鸟正好在收拾卫洵书房,卫洵在窗边棋桌前沉着脸,对着一桌残局若有所思。
沉香和飞鸟说话时,偷偷瞥了卫洵一眼,卫洵也不回避。
不过这里本来也是他房间,他的确没什么可回避的。
不仅不回避,卫洵私底下还竖着耳朵认真听。
听到飞鸟念完最后一句,他阴沉的脸色好似要吃人一般。
飞鸟抓着脑袋大窘,这就是□□裸邀人幽会的情诗啊,时间地点都写得这么清楚!他身为大师兄,理应管束好大家纪律,这么明目张胆地勾搭……实在是,实在是……
沉香见飞鸟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叹了口气,“这诗如此晦涩难懂?要不,问师父吧?”
“别!”飞鸟急忙否决,但是已经太晚了,卫洵侧了脸,冷冷开口道:“拿过来。”
飞鸟还在犹豫,沉香抢过那张小笺递到卫洵面前,“还请师父指点。”
卫洵幽冷的目光扫过信笺,信纸中央浅浅印着一片幽兰,竟然还是时下京中流行的兰花笺,写信人实在有心。
飞鸟觉得房中气氛十分微妙,“师父我去前院看看春联贴得如何了。”他找了个借口飞速逃离了现场。
沉香不解地望着他逃跑的身影,“不过是请教几句文字,至于这么心虚嘛……”
“这是一首情诗,写信的人昨夜思念你辗转难眠,想约你今夜酉时三刻在静萧堂会面。”卫洵的声音冷得像寒潭里浸过一样。“如此奔放直白的情诗,怕是把你飞鸟师兄吓着了。”
沉香恍然大悟,重新端详起信笺,“原来这就是情诗呀!”她眉眼弯弯一笑,开心地将信笺收回手中。
卫洵眼底寒意更深了几分:“哦?这么值得高兴?”
沉香恍然不觉地点点头,“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人间的情书,当然高兴。我还以为,这是戏文里才会有的事情。”
卫洵一手夺过那张兰花笺,“这东西可不能留给你。”他要对照笔迹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个男弟子如此胆大包天,在他眼皮底下勾搭同门师妹。
沉香这才发觉他一脸阴沉。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怎么又生气了?
忽然间,她脑中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坐到他身旁,凑近了身子,清水一般明亮的双眸直勾勾望着他,唇边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你又要作甚么?”卫洵不悦地皱起眉头,起身挪远她几寸。
沉香复又靠近,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师父大人,别人给我写情书,你是不是吃醋了?”
“胡说。”卫洵眉目间愠色更深。
沉香旋即清朗一笑,“哈哈,没事没事。世间这么多男子,我只倾心你一人。虽然你没有给我写过这么热情的情书,虽然你老是凶我……但是,我只倾心你一人,所以放宽了心,不要吃醋!”
卫洵别过了脸,耳根微微发烫,只觉得心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什么叫世间这么多男子,她只倾心他一人?她怎敢……如此率真坦诚说出这种话?
将微微颤抖的指尖拢在袖底,他镇定了神色,回过神望着她:“这种话,不要轻易在男子面前说。”
沉香愣了愣,她都说得这么情真意切,诚诚恳恳了,他竟半点都不感动?
卫洵神色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冷清,声音里不见波澜:“这次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
沉香心里蓦地一沉,急忙起身站到一边,脸上神色讪讪小声道:“骗你的,我才没有喜欢你。”
他像一只竖起了冰冷尖刺的刺猬,让她猝不及防被扎了个透心凉。
心里一个声音冷冷地嘲笑着自己:沉香啊沉香,你看你,又自讨没趣了吧。
他不喜欢你,死心吧。
沉香低下了头,不让他察觉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眶,“后院的雪还没扫,我不打搅师父了。”
她头也不敢回一气跑出了书房。
卫洵也不瞧她,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许久,指尖颤颤将一枚白子落下。
白棋落定,他才察觉此处应走黑子。
心绪已乱,棋局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