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沉浸在方才故事的恐怖中,秦放最先回过神,对卫洵道:“卫太史觉得如何?”
卫洵长睫低垂,杯中升起缭绕的茶雾,他挽唇一笑:“如此奇异的故事,不知出自哪本志怪奇谈?”
崔公子微微一愣,旋即老实承认:“这是我从前翻阅《北襄奇闻》时看到的故事。”
秦二小姐俏目一转,“崔公子你可不老实,都说好了必须真人真事。”
林公子见好友又一次吃瘪,于是咳咳两声开口道:“我们素来光明磊落,哪有那么多机会招惹鬼怪。”
“是吗?”卫洵放下茶盏,抬眼轻笑,唇边笑意更深。
林公子被他看的心里发虚,枪口调转指着邵公子:“我倒是听闻邵家公子孩童时有一些不太平的经历,不如你给大家讲讲?”
邵公子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恐怖故事,突然被点到名,抬头一脸茫然,“我?”
崔公子也附和好友道:“邵家夫人从前常常去司天台请术士到府上做法,莫非就是你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望向邵公子,为首的秦二小姐目光灼灼,白衣太史身畔的沉香姑娘也目若秋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瞩目,一时间羞涩的红晕染上耳根,匆忙分辨:“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家显然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邵公子连忙挠头想了想,开口又道,“旁的不记得了。倒是从前六岁时候在清州城的舅舅家住过小半年,每日下了私塾回来,舅舅家府里的小孩会陪我一起在后花园玩耍。他们有的是下人家小孩,有的是城中其他家族的子弟,都与我相似年纪。小孩子不懂大人那套虚礼,在一起玩也不分贵贱。舅舅家的后花园很大,有假山、水池、鸢尾花、湘妃竹……我们有时在石桌边下棋,有时在草丛抓蛐蛐,有时在假山里头捉迷藏……”
“谁关心你玩什么,快说重点!”崔公子面露不耐。
邵公子原本就憨憨的脸上浮上窘色,顿了顿赶紧道:“弱冠之年后,舅舅一家来京中做客。我忆起儿时童趣,问起舅妈府上的那几个小孩如今都怎么样了,在何方任职,娶妻生子否。”
邵公子讲到这里停了半拍,面色陈郁道:“谁知舅妈告诉我,府上从来没有过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孩,这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
这回轮到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
“舅妈还说,我小时候不大理人,总自己在一边独自玩耍。舅舅舅妈以为是招呼不周才导致我如此羞涩内向,他们心里一直对我非常愧疚。”
“后来呢?”林公子催问。
邵公子木木然,“后来舅舅一家就回去了呀?”
“没有再发生点什么吗?”崔公子不死心。按照话本小说里的套路,总得有点更刺激的情节在后头才对,比如说梦里再遇、大病七天之类的。
邵公子摇摇头,“就是这样了。”
林公子:“那司天台的术士们三番五次出入你们邵府?”
“我年少时体弱多梦魇,母亲请他们到家中做法祈福而已。”邵公子诚实解释。
崔公子:“是不是你能看见那些东西,才会整日体弱多病。所以司天台的术士们把你的阴阳眼封住了?”
邵公子:“有可能是吧,但时隔已久,我的确记不清了。”
林公子摆摆手,“呆子的故事果然没意思。”
秦二小姐听得津津有味,“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她眼神朝卫洵递了过去,正要发话,却见卫洵身旁那位俏丽的姑娘脆生生开口了
“师父,你见过的鬼比寻常人吃过的菜还多,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沉香好奇问道。
什么叫他见过的鬼比寻常人吃过的菜还多?卫洵捏了捏额角,哭笑不得道:“邵公子的故事倒十有八九是真的,毕竟五六岁到十五六岁的孩童,对神鬼感触更为敏感。”
邵公子道:“但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现在看不到也是对的。一则年岁渐长,不再有孩童的灵气,二则司天台在你身上留下过符咒,封印住了你身上一部分感知。”
卫洵缓缓解释,波澜不惊的声音如幽夜玉兰花香一样冷寂舒缓,半明半昧跃动的橘色烛火在墙上勾勒出他侧脸清俊的剪影。
“这呆子还有这方面感知?”崔公子明显不信,还欲追问。卫洵却笑了笑不再多说。
顺着邵公子这个故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讲起了京城其他一些志怪奇谈,言笑晏晏之时,不觉檐外弯月高悬,已接近宵禁时间。
散席后,众宾客一一登上车马。本来怀着极高兴致赴宴的崔林二人恰好与卫洵一路。
林公子一想到刚才宴席上风头都被别人抢走了,心中有几分不平。于是当着卫洵等人面,他故意端起一副不屑的表情,对身旁崔公子道:“讲了一个晚上的鬼话,我可是不信这些神神道道。”
崔公子知道好友是存了心挑衅那位年轻的太史,非常配合地提高了嗓门附和道:“我也是不信的,什么方术之士,不过是旁门左道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崔公子说完侧目望去,那位白衣太史神色淡然,对他们二人的话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