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缄默，谢婉接着道：“哥哥是个怪人，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经不得旁人之手。嫂嫂可别怪婉儿多嘴，您擅自替哥哥处理府中之事，他要是知道了，恐生不悦。”

谢婉说得不错，谢元桢这人阴晴难测，她费尽心力，倘若马屁拍在马腿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当下有了权衡，再三思量方开口：“妹妹说得是，是嫂嫂疏忽了。”

她说时很是冷静，没有怨怼也无怒色，谢婉见状，反觉得有些无趣了。

安然本觉得谢婉是个不谙世事的，其实不然。她方才就诧异，谢婉为何无缘无故来找她，他们到底没什么来往的。

这会儿子她清楚了，她管的太多，叫小姑娘心中不快了。她早些弄清，也好过不明不白的将人得罪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替谢婉添了茶，“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不巧，有些事已落定了，如今也改不得。倘若有办得不妥的，还请妹妹帮忙打个圆场，叫夫君莫要怪罪。”

她描着人心说话，谢婉很是受用，谦虚道：“我可做不得哥哥的主，嫂嫂莫抬举我了。”

安然暗自腹诽：这对儿人精，当真磨人。

谢元桢如期回了京师。

夜已深，府中未有人迎接。管家连夜候着，厨房也张罗起膳食。

用过饭，管家便将府事务一一详述。他听了个大概，接过账本，翻了两页搁在一旁，“明日再看，你歇着吧。”

他舟车劳顿，管家不敢多作叨扰，躬身应是，告退前不忘提醒：“大人去了好些日子，老夫人嘱咐，待您回京，务必回去一趟，叫她老人家看看。”

“我有数。”

眼下多政务繁多，他无暇休息，净了身，匆匆往书房去了。又是一夜无眠，他忙完一阵，直接换了朝服上朝去了。

意料之内，皇帝欲嘉奖谢元桢。朝堂上一半都是陆首辅的人，谢元桢是他的得意门生，又立了大功，次辅一职，得来全部费功夫。

他一时风光无限，却也越发刺眼。那些陆派一个接一个的夸耀谢元桢的功绩，着实很有说服力。程颐在一旁听着，神色清冷，一言不发。

苏南一行谢元桢救了多少人命，民间早已将他神话，此刻大势所趋，即便是圣上，也要顺应民心。

程颐出了宫，底下人迎上来，他摩挲着手指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安六家的女儿近来怎么没了信儿？你去给我邀她出来。”

他以往不主动见安然，不因旁的，安六给女儿取这个名字，就犯了他的忌讳。

可眼下谢元桢借着势头越爬越高，年纪轻轻就如此杀伐果断，只怕这位心气儿高得很，比当下的陆首辅还要难对付。

留着谢元桢迟早是个隐患，倒不如迟早除了干净。

像谢元桢这般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哪有清明磊落的道理？安然是他安插在谢府的人，自然也是最好的线人。

谢元桢再回府时，安然和谢婉带着一众仆妇早早再门前候着。他升了次辅，坊间都传遍了。府中上下皆跟着雀跃。

他打眼就注意到了安然。她今日没犯懒，精心打扮过了，她戴着金丝髻，两鬓配玉叶金蟾簪，折枝牡丹的方领对襟袄，月白的马面裙，站在谢婉身后，瞧着端庄温驯，却又格外娇憨可人。

只一眼，他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见到他，也不多嘴，客套两句便识相地退到一旁，其余都交给谢婉。

谢婉似乎也打扮过了，他没细看，眼神仍停驻在安然身上。他很是好奇，她在信里这么聒噪且不着调，见了面怎么就一声不吭了呢？

“哥哥升了次辅，可喜可贺，母亲说晚些搬来府上小住，用不着您亲自去见礼了。”谢婉挽住他的胳膊，拉回他的思绪。

安然看得出来，谢婉很喜欢谢元桢。这两人青梅竹马，倒是相配得很。她突然想起年少时，同程颐也是这般。只可惜，都是她一厢情愿。她拼尽全力爱的那个个人，到头来却在她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做鬼时，总听人说谢元桢娶了谢婉有悖伦常，可她不这么觉得。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既然两情相悦，能在一起，最好不过。毕竟人生苦短，芳华易逝。

她兀自想着，不知不觉竟有些伤怀。

“我本打算明日去看她，她何必亲自来一趟。”谢元桢跨入府中，边走边卸了官帽。安然跟在一旁，眼疾手快，顺手就接下了。

她很有眼力，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下意识朝她扫了一眼，只见她把官帽交给仆妇，皎白的小脸上未有异色，很是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