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端着碗走到季长风的面前,你说,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那时,你的阶级立场到哪里去了。你时时紧跟在季长风和赵青成的身边,和他们交朋友,偷粮票给农村来的同学,难道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你在学校里学习成绩最好,而没有被当作“白专”典型,不正是季长风和赵青成保护了你吗。而在大海为去留和赵青成争论时,你啐了赵青成一脸的唾沫,挨了他一记耳光不也是公平合理的吗。
保护自己并没错,那么,被伤害,被侮辱而报复不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吗。我报复萧潇,实际是同时报复了两个人,萧潇和赵青成。
我知道,萧潇对我的伤害是无意的,实际上真正伤害了我的是你们而不是萧潇。在我们就要离开学校的那天,萧潇向我道歉的时候,我几乎就要原谅她了。但是,赵青成再一次更深刻地伤害了我。他对我的伤害,是没有把我当人。
所有的同学,都拿我头上长虱子开过心,唯独赵青成没有。起初我以为他对我有同情心,因此我几乎是处心积虑地讨好他,但是我错了,他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连拿我开心的心思都没有。
我向他点头,和他打招呼,他视而不见。有一天,同学们在球场上打排球,排球飞了出来,赵青成跑过来捡球。我正好从球场边上走过,想把球捡起来给赵青成。在我弯腰的时候,赵青成大喝一声,不准动。我被那一声吼吼得呆住了,皮球从我的面前滚到远处,赵青成视我如无物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对这种人我毫无办法。我一直怕他,从心里怕他。
那天,萧潇的背包散了,大家都忙着往车上放自己的东西占位置。我那时已经在车上放好了我的东西,没有人来送我,因此我是第一个爬上货车车厢的,不过我没有占前面最好的位置,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在车厢侧面的中段占了一个位置。我看到萧潇有些束手无策,于是,我跳下卡车,帮萧潇捆背包,萧潇就在这时向我道了歉。
萧潇的道歉发自内心,率真而坦诚,我知道,她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我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我说话。尽管那时她已经被划成了黑九类子女,但她在同学们心目中,仍然高贵如一个公主。
大家都那么喜欢她,爱护她。而我,没有资格和同学们一样,去喜欢和爱护她。我甚至有点庆幸她曾经给我带来过羞辱,否则,她不会用那种怯怯的声音向我道歉。她向我道歉的时候低垂眼帘,不时地偷看我一眼。
我真的打算原谅她,我还曾想过,我帮她把背包打好之后,就和我的放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可以并肩坐在各自的背包上,登上旅程。那时,我身上已经没有虱子,我变得很爱干净,我每星期都到河里洗澡,家里的肥皂被我用光了以后,我就到树上去采皂角来洗。
粗糙的皂角在我身上拉出一条条血痕,在那种痛楚中,我感到我所受到的羞辱渐渐被洗去了。说真的,那时我身上常常有一股皂角的香味。当我坐在萧潇的身边时,我想,她一定会发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