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厂是公私合营过来的大集体,生产车间不大,但厂子周边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是厂里的地片,要么是当初合营过来的,要么是没收来的旧官僚的房产,没能力扩建,只是拆了几道院墙,拿来做了厂里工人的宿舍。
刘小青结婚一年以后,有了个儿子。厂子在市中心,想到儿子以后上学上幼儿园方便,刘小青一家子就住在衬衫厂,季长风早早晚晚骑车去北郊上班。
住衬衫厂还有个好处,老娘们的厂子,就很老娘化,现在应该叫人性化。厂子不开食堂,但却轮换着安排不方便的女工照看娃娃,也算做是托儿所了吧。踩缝纫机不能算体力活,但一天七八个小时踩下来,来好事就很磨人了。
缝纫工习惯了“顺沟子淌”,却始终都怕那几天。就是在热天,也要弄一个深色的厚坐垫。这种轮换,大家都说好。
一间屋子,做了个栅栏门,扔了几个大线团的轱辘,会爬的在地上爬着滚轱辘,不会爬的睡在围床上,也就帮着换换尿布什么的。到吃奶的时候,叫声小跛子来把娃娃抱上楼去。
有了个孩子,日子就过得像日子了。秦玉梅喜欢孩子,口口声声儿子儿子的叫,没事的时候就在刘小青家,要么刘小青做饭,她带孩子。要么她做饭,刘小青带孩子。
刘小青说,就让孩子认你做个干妈。
秦玉梅说才不,我就要做姨妈。干妈这个位子得留着。
“你给谁留着?”刘小青有点奇怪,还有一点点犯忌。
“不是我给谁留着,是你得留给我留着。”
刘小青不解,“我给你留着,我做谁的干妈?”
秦玉梅就说了,“姐,你还想做谁的干妈,当然是做我女儿的干妈了。”
刘小青眨了眨眼睛,“你说真的?”
秦玉梅认真点了点头,要刘小青跟季大哥说,让季长风给介绍一个对象。还就要季长风厂子里的工人。
季长风所在东风机器厂,是一家响当当的国营大厂。那个年头,在北郊的国营大厂当一个工人,算得上很有身分。但以秦玉梅的长相,要找个东风机器厂的工人并不是难事。
“季大哥不是当工段长吗。他手下的工人,谁是个什么德行,他还能不清楚?”
但刘小青还是觉得为难,因为这事得看老季。老季最不愿意的就是给人当媒人了,他给你介绍了他车间里的工人,如果你看不上,他就会觉得水了人家。
秦玉梅说,只要姐和季大哥都看得上。我保证不让季大哥水人。
刘小青果然就和季长风说了。然后说,是玉梅主动要我和你说的,有没有合适的人,你拿主意。
没想到季长风一听,大巴掌拍得山响。连声说好,咱们不有个陈汉中吗?
陈汉中不仅和季长风同厂,还就同一个车间。是个有名的老实头。车间有的甚至工人说,和他工作这么多年了,天天看他笑,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为此,在见面前,季长风给陈汉中说,那小秦姑娘就是厉害了点,听说以前那个男人就是受不了她,才离了。
陈汉中不怕女人厉害,说,“女人再厉害,也就是嘴上厉害,让着她就是了。”
季长风听了点了点头。
陈汉中说,“工段长,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季长风说,“光让着也不行,她以前那个男人,听说就是她一板凳砸出去,再不敢回那个家。”
听到这里,陈汉中一楞,还有这样的事?那要是她砸我,我就在回厂子里躲两天再回去?让她消消气?陈汉中的意思,他可没这么小心眼,一板凳砸得不敢回家。
季长风说想了想说:“你躲几天都没问题,可这小秦不一样,你越躲,她反而气越大。”
陈汉中搓着手,“那怎么办?我让她砸,她想砸几板凳砸几板凳好了。”
季长风摇摇头,说,“汉中啊,你不知道女人打男人她心里什么滋味吧?”陈汉中当然不知道,一个劲摇头。季长风接着说:“她越打,会越觉得自己窝囊,怎么嫁了个比自己还窝囊的男人?你说她火气能消得了吗?”
“意思是……给她一下子?”陈汉中再老实,也听明白季长风这话了。可是,这又有个问题,陈汉中问,“她要是不拿板凳砸我呢。”
季长风笑了,“她不砸你,那就好好过日子啊。”季长风的笑里有些古怪。其实是觉得陈汉中问得多余。心里说,她要是没有拿板凳砸人这脾气,就轮不上你了。
陈汉中晃晃长满老茧的大手,一巴掌拍在钳工台上,说:“她要是砸我,我就只还她这一巴掌。”那双钳工的手非同小可,一巴掌下去,震得工作台上的老虎钳直摇晃。
季长风大笑,一颗心落地。想了想又说,也不能拍那么重,打断了骨头,还是你的事。当然也不能太轻。
陈汉中又在工作台上试打了几下。季长风叫停,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一巴掌拍下去是重了还是轻了,不如你打我试试。
陈汉中果然扬起巴掌,往季长风肩膀上拍了下去。
“啪”
“丝--轻点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