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便可从父军,十六领兵征夷南。
秋来霜重风凉,漫山的枫树红极一时,枫叶顺着河流进了谢水轩里。
彼时,重家嫡公子领兵独征夷南,夷南兵士素以凶悍著称,此番一去,便是不成功则成仁了。
将军府上,一连小半年,皆是气氛沉重。
授九坐在檐下,卜下了一卦又一卦,卦象上是得胜而归,却未说是哪般胜。
他难以安心,每隔几日一笺信纸来去,细细叮嘱按时加衣、进食,提防患病,用兵慎之又慎等琐碎。
瑟瑟秋风高处寒,锦鲤从枫叶之下懒散而过。
授九着了件单袍坐在水边,抑制不住地刻了两声,缓缓拆开信封,从中散落出一沓枫叶来,上面描出一幅幅小人像,尽是夷南兵败的意思。
授九心思微动,不住失笑,战事当前,竟还有闲余做这些。
信未提及战况如何,只是说夷南虽为边疆地区,却民风淳朴,风景奇特,是卞京之带不可见的。又说了他的所见所闻,道日后若有机会,那儿倒是个策马同游的好地方。最后又是叮咛“近来天凉,你生性惧寒,多添衣,少吹风”。
授九从桌下抽出个没有任何雕花的木盒,将枫叶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放进了木盒。
复又提笔,白纸着墨,“夷南将降,兀自谨慎。”顿了顿,又添了句“约可归矣。”
他将信封交给了小厮,又告知他自己要回九方阁一趟,不日则归。
少将军出征不到半年,夷南高挂白旗示降。大军班师回朝,大胜而归,天子大赞重家世代为国效力,重府这才热闹起来,重霍领着人出城迎他。
少年鲜衣怒马,好不春风得意。
年轻的少将军身披银甲,跨坐白马之上,一把□□横在身后。阳光撒下,熠熠烁烁。百姓欢呼又如何?他只在人群熙熙攘攘之中迫切地寻求一抹清瘦的人影。
授九推开门,夜色下,院中的梨树上跃下个黑影。
“阿九!”
他被扑得个踉跄,重彧环过他薄瘦的腰,不满地皱起眉,道:“你又瘦了。”
授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又化去,问:“这个时候你不在宫里的庆功宴上跑出来干什么?”
“那劳什子宴就留给他们吧,你何由不来接我?”
“前几日我回了趟九方阁,今日才赶回来。”
长到腰尾的青丝落在他小臂上,还微微带了些湿润,见授九眉间也是化不开的倦色,重彧正想开口,授九忽然推开他,虚掩着咳嗽了几声。
重彧脸一拉,“秋来天凉,风气干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下病根,你果然还是没听我的。”
“病已成习,几日便会好的……”
“你所说的几日便好有几分可信?又到底是几日呢?你每次都这么说,你……”
授九不禁好笑,沙场磨砺,重彧每次回来都又褪去少许青涩,不失傲气之中,又被勾勒出棱角,相比于同龄中还在软玉温香中少年,他早已失了那份天真,走上一条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路,担起大宣的一方土地。
这么想着,授九心头也是不住的酸涩,想着他如果不生在重家该多好,现在些许还是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亦或是个太学府里愣头愣脑的书呆子,不过照他的性子,耍滑奸诈,吃不得亏,既要占嘴上还要占其他的便宜,怎能这般被尘埃掩埋。
他一时失笑,由着重彧拖着他往里屋走。
“落了病根以后……你笑什么?”
授九摇了摇头,道:“只是在想待会儿重将军回来了你该怎么脱罪。”
“那我就躲你这不出去了。”
“你当我这是善堂呢?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师父,我是阿猫阿狗你老人家又是什么?”
“善堂主。”
重彧端着药进来时,授九竟是少见地伏在书案上睡着了,手边还有几卷竹简。
重彧知道他向来睡得浅,也不敢动他,只是又为他添了件外袍,将他垂散下来的墨发挑在耳后,支着下巴,肆无忌惮且又贪婪地描摹过他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