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一早公子就要起来给长辈和先生拜年。我给他戴上阿翁给的盘螭金项圈,摆正了那块羊脂美玉,笑道:“公子虽然说这项圈戴了像小孩子,可是实在好看,很衬这身红。”
公子偏头笑道:“你喜欢,回头给你也打一个。”
我缩手藏起镯子,笑道:“我可不要。沉甸甸的,戴着还怎么做事?只是公子还没领到俸禄就这样大方,随口许人东西!”
公子道:“倒也不是信口胡说。你既然不要金项圈,将来打一个屋子给你。”
这可不由我不乱想。我不知公子是有意拿“金屋藏娇”的典故开玩笑,还是无心顺口一说;但无论如何我不敢答应,也不敢引着他说叫别人知道,只好笑道:“公子大方,是我们的福气。不早了,该去荣安堂了。”
公子不说话,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拿披风领口的狐毛遮住红红的耳朵,“走罢。”
小郎君们说想上元夜出府逛逛的时候,我看见老夫人和阿翁明显的迟疑。显然,由于有主君这个前车之鉴,阿翁心有余悸,生怕几个孙儿纷纷在一夜之间遇上真爱,然后抛家舍业自立门户。
只是上元灯节向来热闹,连一些足不出户的闺秀都会被允许出门看灯,更何况是年轻公子。阿翁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总不能对着年幼的孙辈说幼子的爱情故事!
是以小郎君们都获准出府,公子回来又问我可要带些什么。
我笑道:“不要什么。公子也带我去好不好?我和阿福一边一个,保护公子。”
公子笑道:“原先我只担心阿福走丢,如今还要怕你被拐了去。你要出去,跟着我,要停要走都同我说。你若答应,我就带上你。”
公子不一口否决就已经让我喜出望外,这会儿自然是满口答应。可直到上元那日出了府,我才知道要做到紧跟公子是多么困难。
从阊门起,七里山塘到处明灯高悬,是真算上是灯火如昼、光耀非凡。我见街边商户前皆高高竖着木杆,上头挂着数盏灯笼,心想这大约就是睿宗的“火树”(注①)了。之前读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尚且不知是何景象;如今真是色色都在眼前。
今年街上会有龙灯,我是早就听说的。先是瞧见那威严的龙头,再是稻草扎成、插满了花灯的龙身。那光亮弯曲绵延数条街,足有百丈,一眼都望不到头。
可龙灯虽长而壮观,却也乏味。见我东张西望,公子笑问:“找什么?”
我笑道:“我听韩大娘说,看灯还是要看鳌山灯。她说鳌山灯可费功夫呢,要好几十个匠人一起,先拿什么木头啊、竹子啊支起骨架,蒙上青布,做一个蓬莱山;再拿颜色绸缎做出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样儿,放在山头上;里头还要做会喷水的机关。”我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知道看见阿福偷笑才回过神来,觉得在大街上这么眉飞色舞实在很傻,老脸一红就住了口。
公子却不太在意我的窘态,往远处一指:“你看是不是那儿?”
我忙踮起脚张望。公子所指处人声鼎沸亮光冲天,想必就是了。只是看上去甚远,一时赶不到。况路上又是这么拥挤,一不当心就会和公子走散。
“不急,要点一晚上呢。”公子温声抚慰,然后对我伸手,“怕走丢,你牵着我袖子罢。”
虽然有点失礼,但既然在府外,又是这么个情形,也只好这样了。我怕弄皱他的新衣,就虚虚拽着,须臾就被摊位上的一座塔灯吸引了目光。
那塔灯是用大块青砖镂空而成,雕做七层宝塔,每层都燃着一支小烛,十分精致有趣。见我目不转睛,公子笑问:“劳问老丈,这个灯卖多少钱?”
摊主笑道:“小郎君,我这塔灯只拿来招揽生意,可不卖。瞧瞧这些罢。”
我这才发现这是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除了孩童手里提的纱灯纸灯,莲花样子的河灯,还有扎着数十个闹蛾儿(注②)。公子笑问:“要不要这个?”
“这是小孩子戴的,公子又取笑我。”我笑道,“公子放不放河灯?天官赐福,咱们也该许愿才是。”
阿福便拿铜钱买了三盏河灯,我们避开人群,先下到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