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头上有青天,
男儿欲画凌烟阁,
第一功名不爱钱。
这诗由嘉靖年间名臣杨继盛所作,赵推官甚为喜爱,还在下面提了自己的姓名——赵世显,用以激励自己。
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赵推官为官多年,浸淫官场,随波逐流,当年的志向也已经消磨殆尽了。
这“不爱钱”三个字,他早就做不到了。
官场惯例,谁都不能免俗,赵推官也一样,该拿的钱他不客气,不该拿的则绝不伸手。
赵推官对自己的评价是“庸官”,不管怎样,总好过贪官。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被廉主簿拿住了把柄。
这也是赵推官自评为庸官的原因之一,自己根本就没有做贪官的本事。
好在廉主簿并不是要为难他,这只是一种争权的手段罢了。
赵推官本来就是临时代理的,又不是常任,便也不以为意,索性将县中事务都交给廉主簿。
反正自己待不了几天就要走的,只管纵情诗酒罢了。
可眼下,赵推官有些为难了。
那王司吏确实是廉主簿的爱将,打狗看主人,没有廉主簿的同意,赵推官还真不敢动。
但他总不能明知有冤,却不管吧。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赵推官虽说做不到“造福一方”,但也不想害民虐民。
在二堂中踟蹰了半天,赵推官神色一凛,做了决定,抬腿向门外走去。
出了二堂,后面便是宅门,宅门内是知县办公的知县衙以及生活之所。
在知县衙的西北角,有主簿衙,是主簿办公之所。
赵推官直奔主簿衙,便看到廉主簿在伏案练字。
走近一看,上面是“清风徐来”四个字。
廉主簿抬头看见他,笑着问道:“赵兄,案子审完了?”
赵推官叹了口气,将案情转述了一番,气愤道:“这王司吏串通何某公然作伪,又当堂藐视本官。廉兄,你说对这种贼蠹该要如何处置?”
廉主簿一笑,拉着他坐下,附和道:“这贼蠹当然要重重处置一番。不如,就罚他一年的工食银,并让他摆酒向赵兄赔罪。”
“什么?”赵推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仅仅罚几两银子,赔个罪就完了?
廉主簿见他脸色难看,又安抚道:“赵兄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我自会处置他让赵兄满意。”
赵推官颓然一叹,悻悻地说道:“我折了面子也就罢了,这且不提。王司吏与何某狼狈为奸,公然作伪,触犯国法。这个可不是廉兄的私情所能包庇的。”
廉主簿呵呵一笑道:“王司吏这么做也不完全是为私,也是有些许公心的。”
赵推官听不懂了,茫然地看着他。
廉主簿解释道:“昨夜满城散布的那份揭帖你也看过了,上面说是你我这些官员为了把持县政,鱼肉百姓,故而设计陷害新任知县。若此时为他翻案,岂不就坐实了这谣言?”
赵推官恍然大悟,这还真是不得不虑。
“但……也不能因此而造出冤案吧?”赵推官皱眉道。
廉主簿笑道:“这冤案本也不是你我捏造的。再则,我等也不是不肯为他翻案,只是出于谨慎,需要细细查访一番嘛。怎么也要查三五个月,到那时,百姓早已忘了那谣言,而上官又能看到我等办事仔细,查案用心。岂不两全其美?”
赵推官被他说得有所意动,但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廉主簿见他还有疑虑,又故作无意地提醒了一句:“赵兄的任期就快到了,若是受那谣言所误,影响了赵兄的考绩,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赵推官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堂,堂上众人都还在等着呢。
王司吏看他那蔫样,脸上的得意表情更浓了。
何铺长跪在地上,看向王司吏的目光满是讨好。
现在哪怕是堂上的小小差役都知道,王司吏赢得了这一局,赵推官威严扫地。
赵推官抬眼看着王司吏那张狂样,双目发红,几欲喷火,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经过本日堂审,本官遍查律例,反复考量,深觉此案关系重大,内情过于复杂。鉴于案情扑朔迷离,三言两语难以定论,本官将行文吏部,并派员前往苏知县家乡,待其家人前来辨认。人犯暂且收押,其余人等,退堂。”
凌蒙怅然若失地站在那,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一个小吏居然都能够凌驾于国法之上!
“大人,学生不服。”凌蒙大声喊道。
赵推官看了他一眼,一挥手,叹气道:“回去吧。”
“大人,此案事实已经十分清楚,大人为何不敢宣判?”凌蒙厉声质问道。
“唉……”赵推官也不作答,起身就要离开。
两个差役连拖带拽地将凌蒙拖走,凌蒙犹自怒喊:“赵大人真是一个鼠胆推官,竟被一小吏所吓,将国法威严置于不顾。国家有你这样的官员,难怪我大明江河日下,百姓怨声载道!”
“你……”赵推官扭头一指他,身体气得颤抖。
“赵大人不必动怒。”王司吏假惺惺劝道,“待我来帮大人出气。”
说着,他就走到凌蒙身前,对两个差役一招手:“这人犯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把他带去刑房,我要好好教他尝一尝里面的滋味。”
凌梦转头看向他,冷笑道:“你这蠹吏,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吗?”
王司吏得意忘形地大笑了一声:“在这青阳县,廉主簿就是天。只要廉主簿保我,谁能又奈我何?”
而就在这时,一身绿色官服的罗典史急匆匆跑进来,气都没喘匀便急慌慌地喊道:“赵大人,不好了,十里铺那苏知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