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凝最见不得别人伤心落泪了,扶着栏杆向下面大声喊道:“小伙子,先别哭了,你有什么难心事吗?快上来,看我能不能帮你啊。”
不多时,听那楼梯通通山响,一个矮胖墩实的年轻人挑着烧饼箱子上来了。“小伙子,遇到什么难心事啦?”徐凝和善地问他。
“我脑壳进水喽!千里迢迢去福州寻我弟弟走人户。你们不晓逮,我叫陈敬瑄,我弟弟陈仲则几岁时过继给我老汉儿的把兄弟田允,改姓了田,现在叫田令孜。昨天来了个贼娃子,格老子的盘缠偷个净光,龟儿子,这让我怎么得了啥。”
徐凝听清缘由后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呢!哭天抹泪的,不就是把钱丢了嘛。我随身没带多,这有一吊钱,拿去应急吧。”他大方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钱递了过去,把那卖烧饼的感激得连连鞠躬道谢。
青年人揣着钱恭维地说:“大爷,好大气呦,有了这些钱,我这心里安逸多喽,你们接着摆龙门阵吧。好人有好报啊,你婆娘身材好霸气呦!”
徐凝立刻止住他说下去,“别瞎说!没有的事。”
“谁瞎说了?谁没有的事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口传来,一位蓬头笑面、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蹒跚地走上来。,“阿弥陀佛,你们在我山门前又唱又跳,又喊又叫,又哭又笑的,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干什么呢?”
皇甫松见和尚穿着样貌,年龄举止不同凡响,忙上前两步躬身施礼,深感歉意地回应:“您一定是庙里的住持寒山大师吧?我们未加小心打扰了您。抱歉,抱歉。”
看他彬彬有礼地赔罪,老和尚语气平和多了,冲着众人笑了笑,然后指着皇甫公子问道:“你说什么寒山大师,不对了,寒山是文殊菩萨转世,去年从嵩山回来就灭度西去归位了,现在庙里由我住持。”
皇甫松机敏地溜须道:“那您是大名鼎鼎的拾得大师啦,难不成这寒山寺应改叫拾得寺了吧?”
“滑头,谁当住持就叫什么寺,岂不可笑?”
老和尚转脸看着小猪问他,“别人都管你叫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把周陌问了个猝不及防,随口本能地回答:“小猪呀。”
老和尚笑出声来,感到有趣低声重复道:“小猪,这个作寺名不太好吧。”
他又面向义玄禅师,原本咪着的眼睛突放异样,“阿弥陀佛,你更不行,我这里的庙小搁不下你这尊真佛。”
皇甫松不解地问:“拾得大师,你认识这位禅师吗?你怎么看出他是尊真佛呢?”
“阿弥陀佛,每个人头顶都有光环,不光是佛主菩萨有,我们凡夫俗子也有,只是你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罢了。你们几个的光芒直冲夜空,我在寺里就望到了,这才出来会会诸位贤达。诸佛留藏经,只为人难化。不唯贤与愚,个个心构架。造业大如山,岂解怀忧怕。那肯细寻思,日夜怀奸诈。人与人是不同的,不管他是忠贞还是奸邪,就说这位卖饼的小施主,他的光芒映照了这河面,此子非等闲之人。而你们的光亮只是上破楼顶,与人家是比不得的。”
皇甫公子不服气地争辩道:“大师,你可要看得真切?这饼贩子即无满腹经纶,又无盖世武功,更谈不上治国□□的韬略,何来光芒四射呀?”
老和尚笑而不答,用手指指天,用脚跺了跺地,用手指竖在嘴边吹了口气。
赵嘏施礼问和尚:“请大师给看看,我和这位顾兄明年赶考,可有结果啊?”
拾得摇着头回答:“天机不可泄露,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登科不论谁先后,有福之人心勿急。凭你们所放华彩,得个进士功名乃是探囊取物的事。”
皇甫松还在纠结光大光小的说法,难以平复心中的愤愤不平,“怎么会呢?一个卖饼的光芒最大!”
老和尚诧异地更正,指着义玄强调道:“我没说那小伙子的最大,这位禅师的光芒才是气冲斗牛,霞光飞扬啊!我三年前在莫干山遇到过一个孩子也有如此的光芒,我记得他是护国公后人的徒弟,叫什么义方。”
“阿弥陀佛,是庄义方吧?”义玄探问道。
“对,庄义方,秦靖的徒弟,杜牧之的干儿子,了不得呀!怎么,禅师你认得?”
义玄如实禀明,“善哉,我这次北去就是接他的,师父让我保护好他。”
老和尚听闻此话却乐了,不屑一顾地说:“你保护他,你不让他保护就不错啦,那孩子日后人皆仰视。”
他忽然发现那妙龄少女在暗自落泪,靠近了关切地问,“我说错话了吗?还是她也认识什么义方呀?”
赵嘏赶紧解释说:“不瞒您说,萧娘自从离开扬州,跟我住在润州(镇江)以来,思念扬州姐妹之情日甚,不能在她面前提‘扬’字,我都改称‘举’。譬如扬起手,我说举起手;扬起脸,我说举起脸。乃至所有谐音的阳、羊、痒、让都听不得,现在管太阳叫当头照,小羊叫在吃草,痒痒叫用手挠。”
“只是用手挠可不够吧?她这是心病啊,得治呀!”老和尚好意地提醒着。
他又注视着呆若木鸡的魏璞,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点头肯定地说:“快了,快到了。”
说话间从寺里传来洪亮的钟声,连绵不绝,似惊涛拍岸。
这声音对别人倒是没什么,最多使人从梦乡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可对于魏璞可大不一样了,他从呆滞中惊醒,环视大家困惑地问:“我是在哪儿呀?”
顾非熊俯下身去安慰他,“这不是寒山寺吗?你怎么忘记了,听这钟声,夜半钟声到客船呀。”
魏璞似懂非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恍惚地自述道:“我好像是刚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女,长得和她相仿。还有几个身披霞光的仙人,其中有一个人还哭了。”
老和尚笑逐颜开地祝贺着,“好啊,这迷症痊愈了。”
一旁的周陌嘟囔说:“这钟声还能治病,真神奇呀。它好是好,可太扰民了,一会儿一敲,敲起来就没完没了。一年来这儿的迷症病人能有几个?能不能半夜里停下来不敲。”
老和尚听完他的话,低头思量了片刻,抬头果断地做出决定,“施主说得不无道理,好吧,趁老衲去祖州(日本)之前,我以本寺住持的身份决定夜里的钟不敲了。”
看时辰不早了,又刮起阵阵微寒的夜风,大家告辞陆续散去,老和尚邀请义玄和小猪进到寺内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