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权可没耐心看他的白描,开门见山地直接问:“小和尚,你师父呢?”
那小和尚逐一端详着他们,不慌不乱平静地回答:“昨日回杭州和安寺了。”
宗权接着问他:“你看见一群歹人了吗?这寺里还有其他和尚吗?”
小师父茫然地说:“歹人?我刚来挂单两天,不知道啊,你们可找我玉昙师叔问问。”
正说话间,从后殿转过一位大和尚,身岸魁伟,步履稳健,斜披袈裟,他正容亢色地问:“贯休,是谁来了?”
小和尚见他走来,立即回身合十禀明,“阿弥陀佛,师叔,这几位施主要找您。”
禅师走到跟前单掌施礼问:“几位施主,无事不登三宝殿,远道来我这荒山僻寺,不知有何指教啊?”
秦靖还礼道:“不瞒大师,我们是洪州运送灾粮的,不想被强盗给劫了,故此一路追来,却寻不得踪迹,大师能否指点迷津呢?”
老和尚豁达一笑高声回应说:“阿弥陀佛,你们可问对人了。我这梅岭方圆几十里,原说是民风淳朴,清净太平的,可前一阵子西山洪崖丹井来了一伙强人,占据了那音律鼻祖、黄帝乐臣伶伦的清修圣地,他们神出鬼没,扰得这里四邻不安,观察使敬昕曾入山剿匪,也无功而返。单凭几位施主恐怕人单势孤,不如到后堂稍事休息,我来召集乡里壮丁同去夺回,人多势众尚有把握。”四人交换眼色,王金抱拳感谢。
“善哉,贯休关好殿门,好好画你的罗汉吧。”
和尚拂袖引路在前,几人跟随其后。穿堂跨院,来到一条长长的通廊,和尚回头告知大家向上看,指着枋梁上色彩缤纷的绘画一一讲解着,“这幅是洛神,传说她是上古帝王伏羲的女儿宓妃,一次游渡洛水时,不幸堕河淹死,成了洛水的女神,后来嫁与水神河伯为妻。一天她遇到失意的英雄后羿,两人很快相怜相爱了。不料此事被河伯知晓,他化作白龙前去找后羿算帐,被后羿射瞎了左眼。宓妃想到自己和后羿的关系不但造成了家庭不和,还引起了后羿与妻子嫦娥喋喋不休的争吵,内疚得很,从此断绝了与后羿的往来。这就是为了义,放弃了情。”
他又指着下一幅说:“这个是白门楼,吕布空有匹夫之勇,却是个无情无义之徒,他扬名且疾、败亡亦速亦是自然,我画他是为了警世后人。”
他指着第三幅接着说:“这个是孔融让梨,孔融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啊!兄弟情谊在一推一让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呀。”
大和尚走到这第四幅画下,“阿弥陀佛,这是秦琼卖马,护国公在天堂县落了难,无奈沿街卖马当锏。后面那个庄子是二贤庄,前面的是护国公,拉他的是勇三郎王伯当,后面赔礼的是九省五路绿林英雄都头领单雄信,那庄门里站着的孩子是单冲。这三位英雄都是侠肝义胆,有情有义之人啊。”
秦靖听着不禁随口问:“禅师,您俗家是不是姓单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和尚先是一惊眉头微微挑起,不置可否地反问道:“施主为何认为我姓单呢?”
秦爷顺着自己的思路解释道:“禅师刚才解说得如数家珍,连庄门里那单雄忠的儿子单冲都能说出来,这是外人所不知的。尤其我想起大殿前的那副对联,那可是赤发灵官单英雄的决笔诗呀,‘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初次相见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义反结仇。只见桃园三结义,哪个相交到白头’。我猜想这庙里一定和单家有着极深的渊源,一般人是不敢冒大不违而为之的。”
“巧合,纯属巧合,贫僧出家前姓尚,施主想多了。”他哈哈大笑地说,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盯住秦靖看着。
来到这廊的尽头,拱门上挂着是茶室的牌子,一帧珠帘挂在门口,和尚左手撩起请四人进入,秦爷刚要迈步跨入,却被王金暗暗拉了一下,顿时警觉地施礼,请主人先行。
和尚不再推让,爽朗地笑着跨入屋内,边说道:“施主太过有礼了。”
话音未落,还没有等四人抬腿,就见从廊顶和四周瞬间落下碗口粗的铜柱,把他们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
这瞬息聚变来得太是突然,四人虽说早有提防,但没有料到机关设在此处。
宗权抢过庞勋的单刀用力劈砍,只是刀刃上多出几处卷边,铜柱却丝毫无损。
“哈哈哈,省些力气吧,好到阎王殿告状用。”十几个人从房后走出来,嘲讽嗤笑着。
走在正中的是刚才那个和尚,紧挨着是个瘦小精炼的汉子,红发蓬松,扎拢于脑后;另一位是个体胖肚圆,面色铁青的后生。
和尚瞪着秦靖他们奚落道:“你们啊,都是李氏忤逆的走狗,只会鱼肉百姓,助纣为虐,人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私底下是男盗女娼的破烂货。李唐已是穷途末路,行将就木了,你们还要舔它的残羹剩饭,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那红头发的汉子厉声怒喝,“粮食是我们劫的!那也是你们这些官老爷盘剥黎民的不义之财,就是不劫,运到洪州还不知道又要剥去几层皮,到灾民的手里能剩多少?不如哪里来哪里去,由我们散发给饥民。”
那后生气愤地大骂着,“你们这些官吏没一个好东西!眼见得老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欺凌,却无动于衷,心安理得,这是无情;明知朝廷黑暗无道,腐败透顶,是多少灵丹妙药也救不活的,你们却逆天而为,助纣为虐,还真有本事,寻到这儿来了,这叫无义。兄弟们,这无情无义之人该怎么对待?”
后面的众人异口同声,“杀!射死他们。”
“对,送你们上西天。”他操起硬弓,拉满了就要放箭。
和尚伸手挡住他说:“等等,我这儿不杀无名之鬼,不像李渊那畜生滥杀无辜,你们都报上名来。”
看四人都不言语,他轻蔑地讥笑道:“都吓瘫了不成?连姓名都没勇气说了,你。”
他一指王金,“你不是还暗地里提醒别人吗?挺有心眼啊,后悔没先进去吧。我告诉你,就是先进去了,你们死得会更惨,门里面就是翻板,底下满是石灰,掉下去呛也得呛个半死。那个抡刀的,你年轻轻的就这么完了,太可惜了。想活不?自己把舌头咬断,眼睛刺瞎,我倒是可以留一条命给你。那个黄脸的,你是当过算命先生吗?还真让你看出来了,我是姓单,北周护国将军单禹是我们的先祖,你知道的倒是多,连单雄忠也清楚。对!那门里的单冲是我世祖,那驸马单雄信是他俩的世祖。”他一指身边的两人,“老二,小四儿,你看他还知道世叔的绝笔诗呢。你到底是哪路大神啊?”
秦靖半天没吭声,已听得明明白白了,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颤音地说道:“我知道的还要多,李渊、王世充、玉花公主、窦线娘、单爱莲、李世民、罗成、英国公徐茂公、单天长、金镫银鞍,还有洛阳南门外的那祠堂。”几个不连贯的人名和称谓,旁人听了可能是莫名其妙,可单氏三人却已经目瞪口呆了。
互相对视一眼惊呼道:“他是谁呀?你是谁呀?”一起向秦靖喊着。
只听秦爷低声念着,“家住济南历城西,紫荆花开压弯枝。春风有情云有义,遍扫杨絮碾作泥。”
那三个人同时喊出:“你是姓秦吧?”
秦靖这时已止不住热泪盈眶,嘴角抽动着大呼道:“单家兄弟,你们可好啊?我秦靖这厢有礼啦。”
一片乌云散去,和尚坐在大殿里乐得合不上嘴,一个劲地说着同一句话“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想想也是,在瓦岗寨众兄弟中秦琼和单雄信的交情最深。这不,玉昙和尚,也就是单雄忠的后人单涛还带秦靖看了供奉秦琼、单雄信、王伯当的暗室。
经相互介绍方知单家为躲避迫害已改为姓尚,先由徐茂公保护着去了山东,后来时局动荡转入这梅岭葫芦脑隐遁。从单雄信到如今这辈已传七代了,现有四子,单兴、单旺、单茂、单盛。这红头发的是二哥单旺,那胖后生是单盛。
这个时候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是个颠脚,小的是个英俊的后生,他们看殿里人多,欲言又止。
单旺向他们招手命令道:“这里没有外人,说吧。”
小的先开了口,“二叔,遵照您的吩咐货已经运到秦人洞封好了,我让其余的人回尚家庄休息去啦。”
那老的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好小子,干得麻利,你不是说有机会要见一见秦家后人吗?来拜见你秦靖叔叔。”
他指着秦爷,偏头又对秦靖说:“这是我涛哥的小子,单无让。”
孩子喜出望外地拜过秦靖,接过四叔单盛递过来的酒一口喝下,单旺嘿嘿笑着对他说:“累了吧?再跑一趟。”
“又有买卖了?”
“不是。”红头发看了眼四位客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接着说,“你怎么劫的,就怎么送回去,这货是你秦叔叔他们的。送到地方,再把你秦叔叔的徒弟们接到庄里来,记住没有?”
小伙子一脸的惊讶和无奈,“哎呀,记住了,从半夜到现在刚歇脚,都白忙活了,秦叔你得请我喝酒啊。”他转身领着那老头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秦爷也安排宗权和庞勋赶快回驿站接收,秦靖和宗权刚刚见面,心里话还没聊够就要分手,都是依依惜别,恋恋不舍,两人约好来日到泰山再聚。
秦靖问王金如何打算,宗权在后面大声说:“王大哥,和我的车队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我一直把你送到家里炕头上。”
众人被逗得大笑,王金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子说:“回去还真能用得上你这个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