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家庄众兄弟的盛情款待下,秦靖自是不好推脱,一住十几天便过去了。眼见那六月十九就在眼前,四位庄主与玉昙和尚又是送行酒,又是离别宴,顿顿丰盛,席席热闹,一直挽留到前一天才放过他们。
也是这葫芦脑离百丈山不远,起个大早,庄里能出来的都来了,在庄口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互道珍重,抹着眼泪,挥手告别,直到车子转过山去看不见了。
东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在晨曦中秦靖带着四个孩子驾马车疾驶在向西的大道上。
这百丈山位于洪州城西二百里,远远看去似一尊卧佛,天下称百丈山的名山大川不下五个,为何此地一枝独秀呢?正应了刘禹锡的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个仙就是继承了禅宗六祖惠能、南岳怀让、马祖道一的南宗法嗣,始创禅宗戒律,树立百丈清规的九祖怀海大师,也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马祖开道场,怀海立清规”的怀海和尚。
远远就听到山里传来的阵阵钟声,到了山脚下秦爷谢过了赶车的庄丁,便领着四个孩子寻路上山。
初夏的清晨,山风里夹带着丝丝的凉意,漫步山中,山上峭壁耸峙,危崖突兀,怪石磋峨,雄杰葱秀,毛竹杉木遍布山间,鸟语花香萦绕身前,晨夕岚光四溢,山涧泉瀑飞泻,百丈山上丛林散布,三寺五庙四十八庵烟火鼎盛。
今天是六月十九开法会的日子,走在结着露珠的山道上,前前后后不乏熙熙攘攘起早的香客,盘山土道时曲时直,回荡在耳畔的是庙里早课《金刚经》那清净肃穆的梵声。
“师父,和尚念的经真好听。”义方抬头望着山顶说,“是谁写得这曲子呀?”
秦爷微笑着回答他:“是陈思王曹植,依鱼山岩谷水声以作梵呗。”
义方懵懵懂懂地问:“是那个‘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曹植吗?”
“就是他,曹操的三公子。”
秦爷话音刚落,逍遥抢着说:“我知道,师父跟我说过,他作的《洛神赋》里有一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们的轻功就是从中由感而生的。”
励儿琢磨了一阵忍不住要弄个明白,“逍遥姐姐,为什么袜子落尘土了呢?不是在水上嘛?”
逍遥推了他一下,故意笑话他说:“没有知识太可怕了,这个尘不是你那个尘土的尘,是雾气。”
励儿和义方两个孩子互相捅着,闹着,喊着,“看我的轻功。”追逐着向前跑去了。
秦爷在后面大声地提醒着,让他们小心慢行,注意脚下的路。
励儿和义方跑了一阵,看师父他们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便放慢了脚步。
励儿行在山路之上,凭栏俯瞰,山峦起伏,悬崖料峭,不觉激动呐喊道:“百丈山!我们来了!喔呼呦!”接连数声回荡谷间。
“小兄弟,你们是第一次来百丈山吧?要灵芝吗?刚从山里采的。”不知什么时候旁边贴上来一个山民模样的男人。
他背后的篓子里放着药镰、小锄头和砍柴刀,手里握着两支五彩艳丽的灵芝,“拿回家去给老人吃了延年益寿、返老还童,每支一百个钱,看你们是孩子,便宜你们八十拿去。”
两个孩子相互使了个眼神,摇摇头走开了。
几百步石阶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噔噔噔地跑上去绝对不会喘的,在路边大岩石旁,一个妇人怀抱个不大的孩子在卖山货,听她伤心地述说着:“这是孩子他爸从山上采来的,为了这灵芝把腿都摔断了,等着钱治病呢,哪位大爷行行好买去吧?七十个钱不贵呀,真正的赤芝啊!包治百病。”那孩子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地哭闹着,这场景确实叫人看了揪心。
励儿摸出自己那仅有的六十个钱,一看不够,回身向师弟说:“小三,借我十个钱。”义方赶忙取出钱交给他。
励儿将钱全部递到女人的手里,“这是七十个钱,大婶我买一支。”那妇人是百般感激,一个劲地作揖说着“好人啊”。
义方很是敬佩二师兄的仗义之举,两人一边上山一边摆弄着这支赤芝。
到了半山腰,顺山路又向下行,前面飞瀑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正在大声吆喝着:“紫芝,快来买,稀罕物啊,拿回家炖小鸡子,来年抱个大胖小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九十个钱一支啊。”
瞧这小哥俩手拿赤芝停步观看,老人对他们神秘地说:“抹子,你们是河南道的吧?俺也是济南的,俺们是老乡呀。这紫芝可推好了,比你那赤芝好啊,它不苦,药力大,给没孩子的吃了,一准能子孙满堂;给病人吃了,能蹦着下床。爷爷还能骗你们,你们准备拿它干么?”
义方的心思被说动了,一边翻看着,一边暗自琢磨道“师父、师娘膝下无子,若是真灵该多好呀”。
“抹子,你撒么么呢?”老爷爷拿起一支大个的让他看,义方拿定主意,把剩下的九十个钱掏出来递过去,“老爷爷我就要这支。”
过了瀑布,山路又向上行,前面是个小集市,路两边有十几家商铺和散摆的摊位,香、烛、鲜花、供果和各色山货种类繁多。
这时秦爷他们也赶上来了,义方举着黑色的灵芝给逍遥看。
就近有个茶棚,师徒几个人进去歇歇脚,茶博士殷勤地倒上茶来,瞟了一眼励儿的赤芝,贴近耳边小声问:“小哥,多少钱买的?”
“七十。”
看人家抿嘴在笑,励儿心里顿时起疑忐忑地问,“怎么了?它是假的吗?”
茶博士看看四周无人,边抹桌子边悄声说:“假倒是不假,可你这是陈年的,挥发得差不多了,跟木头一个样。”
“那我的这个紫芝呢?”义方递过去着急地问。
茶博士诡异地笑着说:“你这个比他的要好,最起码有药性,可它不是紫芝,而是赤芝,是赤芝被蒸过后变黑,来冒充紫芝卖高价的。”
励儿和义方大呼上当了,嚷着要去理论,那茶倌不屑地劝道,“理论个啥呀,山上山下都是一伙的,去了还要吃亏,花钱买个教训,吃个哑巴亏吧。”
励儿后悔地说:“不如在山下买那山民刚采的新鲜灵芝了。”
茶博士听了更笑了,“山下的新鲜?那连灵芝都不是,那是树舌涂的颜色。虽然叫做平盖灵芝,可它是蘑菇。”
这哥俩坐在棚子里正生闷气呢,一个叫花子蹩进来理直气壮地吆喝着,“王掌柜,该交点钱了。”
这茶博士赶忙掏出十个钱递了过去。那叫花子看了看坐着的几个人,没说话,往柱子上贴了个葫芦形的纸片,转身去了第二家。
德儿问王掌柜:“这儿收点钱!点钱是什么?”
茶博士一脸无奈地回答:“小哥你不知道,一个铺位就是一个点,我们这里做买卖的每天要向这些乞丐交保护费,不交你就别想开张。他们是代县衙门收的,留一半给自己,就是卖你们假灵芝的也是他们的手下。他们在这百丈山说一不二,一手遮天,几十号人叫什么天乞会,你看那不二门坊下坐着的就是他们的帮主。”
几个人往王掌柜努嘴的方向望去,二十几个乞丐坐在上山入口处那“不二门”石坊下,乘着阴凉,说着玩笑。
坊下放着个大簸箕,簸箕前戳着一个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上山一钱”。每有上山的人都要投入一个钱,不然呼啦一声几个乞丐便把他围住,谁想找这个麻烦呢?
这时,从山道上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头戴竹笠,上身穿蓝色粗布对襟衫,下套蓝色大裆裤,足蹬华月履,一看就是“司豫流人”的子弟。自西晋“永嘉之乱”后五胡乱华,原居住在河南中州及山西太原、长治一带的汉人在衣冠士族的率领下南迁,到达浙江、福建、广东等南蛮之地,因与当地土族格格不入,自成一系,而称“客人”。
这少年行走矫捷穿坊而过,这坊下的乞丐可不干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砸吧着嘴喊道:“小伙子站住!你走城门啊,不认识字吗?拿我们当空气视而不见啊。”
蓝衣少年听后退步返回,眉头紧皱,略一迟疑向怀中摸去。摸索后抱歉地说:“不巧,铜钱用光了,下回加倍给你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