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之事已告一段落，萧行之不打算再逗留下去，一行人数辆马车，扮作商队的模样，出了晋国边境后，取道魏国，再往西北方向而去，一路风平浪静。

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冻，凌歌只在最初几日才有兴致下车转一两圈，到了后来，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车里的温暖被窝，直叫萧行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已。

半个多月过去，一行人在陆续换了几次身份后抵达秦国旋门关，由此进入洛阳地界，随后，又换了一次身份将行踪抹去，一路向西往州治行去，赶了两日路，这才到达洛阳城外十里处的霜叶别庄。

凌歌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在萧行之忍俊不禁的神色下跳下马车，也顾不得打量这处别庄，拉起他的手便往里面走，一路上遇到的仆人皆俯首问安，她略感讶异，旋即在萧行之的引领下迈进大堂。

其内不见仆人，只有两人踞案而坐。

年长些的男子约摸二十多岁的模样，侧脸温润如玉，神情专注，此番正一边翻看书籍，一边信手写着什么，而他对面年幼些的小少年不过六七岁，锦衣华服，眉目可爱，正拿着一根枯草逗蜷在案上的小肥猫。

凌歌认出那是虎娃和飞燕，愣了一下，这才走过去，轻声喊他。

这时坐着的两人齐齐抬起头，虎娃呆呆看着她尚未说话，那男子则是笑着开口：“小女郎，好久不见。”

她有些发懵，印象中并不认识这号人物，却见他视线一移，看向她身后的萧行之，冷冷哼了一声，“你现在对我叩头认错还来得及。”

嘿，这话有点意思！

凌歌回头看萧行之，一脸喜闻乐见的吃瓜表情。

萧行之本不想理会，但见她神情实在诡异，只好张口解释：“他便是之前的陶医师，本名郗焘。”

她登时惊呆了眼，忙不迭转过头去仔细打量那人，后者正襟危坐，轻咳一声，“如何？可是胜过那小子许多？”

这种老不正经的调调，的确与之前的陶医师有几分相似，她心下仍然有些震惊，“先前觉得你是养生有道，这才瞧着健康硬朗，却没想到竟是易容了？”

郗焘矜持一笑，“区区不才，人称妙手医仙，小小易容术不足挂齿。”

萧行之轻嗤一声，将她拉了回去，揭他老底，“郗焘是太师父的关门弟子，资质实在有限，故而只能苦修医术一道，旁的却是一概不通。”

郗焘当即气得牙根痒痒，搁了笔狠狠一拍案板。

便是这臭小子，非要逼他研制那什么夜娑罗丸，还命摘星将他绑到这霜叶别庄来，道是他无武艺傍身，留下来只会拖后腿，摘星记着过去受伤时他给用了特殊药物的仇，借着这次的事公然报复，这些日子没少给他找麻烦，快将他烦死了！

这俩人暗流涌动的斗气模样委实好笑，就像……幼稚园小盆友一样，凌歌笑了一下，转头与真正的小盆友说话，“虎娃最近好吗？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有没有想念阿姊？”

本是不指望他能开口与她说话的，不想他腼腆地点了点头，“想的……师父说，阿姊要做正事，只要我乖乖听话乖乖喝药，阿姊便能早些回来。”

她一脸惊喜，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向郗焘郑重道谢：“郗医师，多谢你对虎娃的照顾！”

“大医精诚，悬壶济世，乃医者本分，不足挂齿。”郗焘收起玩笑姿态，眉目一紧，立时有种世外高人的风范气度，“况且，他如今已是我入门弟子，更不必言谢。对了，我正打算给他改名为李决明，你意下如何？”

凌歌没什么意见，正要点头说好，谁知萧行之在旁幽幽说了一句：“谐音不好。”

决明，决明……她一阵沉默，别说，还真挺不好的。

郗焘大抵也想到了，面色一窘，“咳……是我思虑不周。”

“不若叫远志？远志者，安神益智，行气散郁，寓意倒也不错。”萧行之慢声说道。

凌歌也觉得这名字好，当即拍板，将虎娃大名定为李远志，顺带将萧行之夸了一通，后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暗爽。

不过这也是郗焘心中所想，却被他当先说了出来，不由得有些郁郁，没好气道：“手伸出来！”

萧行之轻挑了眉，决定不与这等小气鬼计较，依言将手伸了出去，郗焘把着脉，默了几息，突然怒不可遏道：“迟早你要把自己作死！”

正与远志说悄悄话的凌歌被这怒喝吓了一跳，抬眼望去，见郗焘负着双手，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一边数落——

“你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难道不知？我费尽心力才堪堪稳住你体内毒素，你可倒好，一而再再而三不遵医嘱，死命糟蹋自己！萧恒我告诉你，你若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便滚远些去死，不要碍我眼！”

为医者最讨厌的便是萧行之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即便是好脾气如他，也时常被气得跳脚，他越想越气，指着萧行之朝远志说道：“徒儿！你且认清这人模样，若哪日为师气绝身亡了，你便是死也不要医他！”

远志不明所以，但看师父气得快冒青烟了，只好乖巧地点头应下。

凌歌在一旁冷眼看着，眉心紧皱，面色愈发不善，萧行之随即也蹙了眉，斥道：“胡说些什么？”

瞧瞧，都把她给吓着了！

“我胡说？”郗焘方才歇下去的火气又一下蹿了老高，怒气腾腾道：“萧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再这样造作下去，你连三年都活不了！”

话音一落，凌歌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个彻底，浑身如坠冰窖般冷得发颤。

萧行之起先也是一愣，只是见到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的事，只发恼地瞪了郗焘一眼，忙不迭轻声安慰她。

郗焘见她脸色发白，也有些后悔嘴快了些，但转念一想，自己所言非虚，尽早告知他们实情也是应该的，要怪就怪萧恒那臭小子不听话，不让做的事还偏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