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人殷实，尤好宴饮之道。花开花谢、月缺月圆，凡风雅之事皆能成为他们宴会之由。这谢荷宴，摆在夏末初秋，即是取了与夏之荷花谢别的名头。

当年林如画便是在谢荷宴上与司马绎相识，以一首咏荷诗赢得了他只字片语的称赞，也因此这些年来她尤为钟爱此花。

今日摆宴之人乃是晋皇之妹新安长公主司马妍，所邀之人皆男才女貌，多是金陵城里簪缨世族出身，像萧行之这般一介白身，也非晋人，此番却也在邀请之列，实是与司马纬大有关系。

从城南闻康坊的萧宅到城北乐昌坊的长公主府，驾车前往也要一个多时辰，凌歌本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等下该如何应对，奈何这马车摇晃得甚有节奏感，她不过闭目了半刻，神思便有些涣散，而后实在招架不住困意，靠着车厢壁便径自睡了过去。

对座原是敛目养神的萧行之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平素里温柔和善的桃花眼此时却是幽深莫测，正满含深意地凝视着她。

恰此时，马车突生一阵颠簸，眼看着她便要被颠醒过来，他神色未变，屈指一弹，指间生起一股劲风击向她昏睡穴，后者堪堪掀了一条缝儿的眼皮于是又严实地阖了回去，因着被马车颠了几下，身体再靠立不稳，便猝然倒了下去，“嘭”地一声砸在了软垫上。

萧行之淡然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车外是摘星的告罪声，他随口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回先生，是江家的马车，方才他们从侧方急急冲了过来，险些撞上，属下急于避让，是以马车颠了一些。”

萧行之听罢撩了一角帘子，果见那赶在前头的马车带有江家族徽。

耳边传来摘星不解的嘀咕：“怪了，这大清早地为何会从城外的方向驶来，还这般火急火燎地？”

他闻言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马车驶去的方向。

长公主府外，马车里的凌歌悠悠醒转，甫一睁眼便看见眼前有位美男子正神情温柔地将她望着，她愣了一愣，却见他蓦然笑道：“怎么，睡傻了？”

她脸一红，这人不该这般笑的，太容易让人心神恍惚了。

正欲起身，他却猛地欺身上前按住了她肩膀。

“怎……怎么了？”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本能地感到紧张与警惕。

“发钗掉了。”他从一旁的软塌上拾起金钗，重新别进她发间，又细心地将她碎发理好，这才拉开距离。

可那温热的鼻息却犹在耳畔，令人耳根发红。

刚下马车，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先生能赏脸前来，真是太好了！”

凌歌抬眼看去，见那人方脸阔鼻，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粗犷豪放，心中猜到这人便是赵王司马纬，思及他长相肖父，大概也能想象出晋皇的模样来。

司马纬向萧行之引见过了身边的几位，将目光放在凌歌身上，兴致地问：“这位是？”

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目光，她心下只觉厌烦，不及思忖便悄悄扯了一扯萧行之的衣袖。

司马纬的兴味，萧行之自然看在眼里，不过凌歌的举动倒叫他生起一丝小小的意外。

他不动声色地略一侧身，刚好挡住了司马纬的视线，淡然一哂，“她是萧某的同门师妹，小字德音，向来宠坏了，不知礼数，让殿下见笑了。”

凌歌暗自翻了个白眼，收拾了心情出列，朝司马纬拱手作揖，却是一个士子礼，“德音见过殿下，见过诸位。”

司马纬有些欣喜，“原来良老先生还有女弟子，不知……”

“殿下。”一旁的崔华出声打断他，颇是无奈，“有什么话进去再谈不迟。”

哪有人将客人留在门口说事的，岂非无礼至极？但纵使司马纬再思虑不周，等闲人也不敢轻易提醒他，也只有身为表弟的崔华才敢如此直言不讳了。

司马纬歉然一笑，“瞧小王一时高兴，竟怠慢了诸位，还请诸位见谅。来，快快请进，今日借这谢荷宴，我等把盏言欢不醉不归。”

迈进大门，众人便各自上了平肩舆，径直入内，至宴客的濯莲园里方换步行，自有青衣仆人服侍左右，一行人便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一路上或赏景或闲谈，颇是自在。

司马纬有意落后一步，与崔华同行，压低了声音问：“知秀可是有话要说？”

崔华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殿下方才瞧那女子面容，可有觉得眼熟？”

司马纬的眼前立时浮现了女子姣好的容颜，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摇头，“我未曾见过此女……知秀此言，莫非是认为我应当认得她？”

崔华的神情有些古怪，“她很像……”

话未说完，便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声。

凌歌一手被萧行之扶着，一手捂着耳朵，颇是无语地瞧着眼前甚为美艳的贵妇——

这人急冲冲地跑来，撞疼了她不说，刚起身打一照面便尖叫起来，犯了什么毛病？

“林如画？！你居然没死？”

那女子不可置信的一语掷出，在场之人但凡听到的皆怔愣在地，回神快者顺着她目光打量凌歌，眼尖者则面露诧异之色，而耿直者已惊呼出声，一时之间，众人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