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岁此刻穿着寺卿的绛紫官服,长袍缀有金丝流线,金边的腰间垂着同色纹带,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头戴白玉鎏金冠,比昨日的轻盈白袍多了几分挺拔与尊贵。双手同样带着银丝手套,但苏起命想起那义肢在他身上并未觉得有半分的违和,反而还多了一份神气。
本略带威严的眉宇轻笑起来,就变得不那么高不可攀了,李长岁道:“查到裴东君朋友那家当铺了,叫‘永丰当’,马也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
按照昨天讨论的线索,要查骨瓷乐器一事,事主裴东君已经销声匿迹,只能从他那做了一套仿品的当铺朋友开始查起。
李长岁换了道服,然后三人回到地上,从马厩牵马出门,便朝东市方向去。
苏起命一向不修边幅,但此刻换上了束身官服,脚踏革履,银线腰带熠熠,一副人模狗样,印得脸上春风得意甚至还明俊了几分。
央将在他身后,瞥了他一眼,别过脸去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乞丐穿龙袍,装得了模样装不了皇上,没这气质。”
苏起命此刻倒无心与之斗嘴,他暗想从前曾在官道上看见过大理寺的人出行办案,那些人玄衣锦披,骑着宝马绝尘而过,英姿勃发,气势威严,排面好不威风。没想到如今天外寺出门办案,虽然穿得周正,但却只有孤苦伶仃三个人,连个随行的卫兵都没有,让苏起命连连叹气。
“唉,别人当官,我也当官,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官道,也不能讲自己是哪个官儿哪个吏,差距如此大。”苏起命骑着马在前头走,自顾自念叨,再回头看看自己骑的马比小跟班都还矮半截,实在憋屈。
但这也是天外寺的规矩,虽高权在握,却是朝廷隐秘重地,不可轻易泄露。
央将嗤了一声,说道:“难道你还想大摇大摆地去?都说了天外寺行事隐蔽,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
苏起命虽然早知道央将说话刻薄带刺,但看见他又开始一脸傲慢鄙夷装大人的样子,就忍不住逗他道:“要说隐蔽行事的本事嘛,这长安城我称第二倒没人敢称第一,倒是你个小跟班,穿着一身大人模样的衣服,腰间别着两把脸盆大的斧子,你倒给我说说,这么耀眼夺目熠熠生辉,还怎么个隐蔽法儿?这一路上看我的一个没有,看长岁兄弟的到有几个花痴女子,看你的嘛,十个有九个回头。我看你这不叫隐蔽,叫顽愎。”
“废话真多,你不许再喊我小跟班,再喊我动手了。”央将见动嘴皮子说不过苏起命,翻了个大白眼,不再搭理他。
李长岁这时才笑道:“起命兄行事向来低调,‘无名英雄’,这四个字不是起命兄从前常常和我说的吗。”
说到这个,苏起命倒来了兴致,问道:“‘无名英雄’……这么低调又霸气的称呼是我说的吗,我还能如此有内涵?那长岁兄弟,你快说说,从前还有什么趣事,可惜我都忘光了。”
“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哎哟我说长岁啊,我这要是装失忆,那得装多少事啊,我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一个累字,你让我方便的事不做,偏找麻烦的事做,我至于嘛。”说道热络处,苏起命倒直接叫起了李长岁的名字,毫不避讳官阶。不过那李长岁倒一点不恼怒,反而见他经历了这些事精神还如此之好,倒有几分欣慰。
“那……你想听什么?”李长岁问他。
“对了,你说我们六年前在长安相遇,倒没细说,是怎么个相遇?”苏起命说着又露出一副坏笑,问道:“我们是不是去喝了花酒,逛了青楼?”
“苏起命!你有没有点羞耻!”央将听他这么给李长岁说,赶紧喊道:“你这面前还有个未成年呢,能不能注意点!”
“嘿你个小屁孩,大人说话伸什么耳朵。”苏起命笑着踹了一脚央将的马屁股,那马儿几个疾步往前拱去,离苏李二人远了几分。
“喝花酒是这长安城的迎客特色,你懂个屁。”苏起命又笑着冲李长岁说道:“长岁兄弟,你要是说我们当年在长安城一见如故,那我定会带你去平康坊的花雨楼,那是拜把子做兄弟才去的地方。因为这长安城兄弟拜把子,可不是去寺庙烧香或者桃园结义,定是要去花雨楼喝个尽兴,与歌姬共舞,与兄弟共饮,有了这一场子,才叫兄弟。你说是吧长岁。”
李长岁听苏起命这么说,没有生气,倒是忍不住一笑,说道:“起命兄,你这失忆后不仅记性丢了,这从前沉稳的性子也变了,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当时遇到的我,却是一副正人君子,顶天立地大丈夫的模样咯?”
“确实是做大事行大义的大丈夫。”李长岁点了点头,“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这喝花酒拜把子的兴趣嘛,和你现在一样,别无二处。”
苏起命听到此处,哈哈大笑,隔着马背拍了拍李长岁的肩膀,说道:“那我们是真的好兄弟!下次等我发了俸禄,我坐庄,我们兄弟二人再去花雨楼,与歌姬共舞,与兄弟共饮。”
李长岁笑而不语,看着苏起命这开心的样子,他也是心情愉悦,没想这过程虽然波折,但两人再次重逢后,大家心境却能如此之好,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这时三人正好穿过大街,人多起来,马蹄也不自觉放慢速度,人群汹涌,货郎挑着担子穿街走巷,途径一食肆时,阵阵酒肉香气传出。苏起命咂咂嘴,被香味勾得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