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情绪在流淌,迎着黎青清澈而干净的目光,尚阳喉咙某处忽然翻滚起了堵塞般的酸涩。
他习以为常的一切,在上溪,在黎青们地眼里却成了‘命运的馈赠’与‘无以为报的惊喜’。
他或许有点懂,外公为什么让他在上溪呆三个月了。
呼——
尚阳无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朝黎青流里流气地一吹口哨:“谁说不能做什么了?嗯?”
黎青疑惑抬眼看他。
尚阳将手搭在黎青椅背上,身体朝他压了过去。两人间空气被他压缩到几近恶意地调情距离,尚阳含着戏谑的低声几乎在黎青耳边,“班花,我记得我之前可就说过古代女子遇上大恩,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嗯?”
黎青耳朵尖腾地烧红:“尚阳!”
尚阳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当然,班花你硬要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我也不大介意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黎青脸红地恼羞成怒,登时扭头不理他了。
尚阳无声大笑。
因为这一天的事,第二天清早,尚阳头一次吃了尚厚德准备的早餐。
当天,尚厚德眼眶红了一天。
隔阂在父子俩之间厚重而无形的坚冰,似乎开始已融化。
只是这看似美好的开始,并未能导致好的结果。
·
十月末,江堤边江水滔滔而过水声翻滚,天空大雁一排一排潇洒掠过,卷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潮,呼啸着窜过了整个江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路旁法国梧桐就满满落了一层的金叶,过路行人们纷纷穿上了毛衣秋裤,江城彻底步入了深秋。
十月二十二号。
天还刚蒙蒙亮,凌晨湿寒雾气将起不起的时候,尚阳就自觉地起了床,认真洗漱好,穿上了黑色的外套,戴上了妈妈给他织的围巾,捧着一束白菊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他在等尚厚德。
今天……是他母亲去世八周年的忌日。
以往每年的这天,外公都会带他到山上给母亲扫墓,一家三口团聚好好聊聊。今年却不大巧,外公在前几天的寒潮里生了场风寒。外公已经七十有六,不是经得起折腾的年纪了。家庭医生三令五申禁止外公外出,尚阳也不想他劳累。陪他扫墓的任务就被交给了尚厚德。
尚阳起初是不愿意的——尽管与尚厚德关系有所缓和,也不代表他愿意在妈妈墓前面对他。
可外公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阳阳,不管他怎么样都是你的亲人。你总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尚阳再说不出任何拒绝。
客厅开着大灯光线大明,清晨空气寂静而湿冷,遥遥地听见江面上的汽笛声。尚阳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
清晨六点钟。
昨天晚上,他与尚厚德在电话中约好的是清晨八点钟出发,九点钟去扫墓。
因为尚阳记得,妈妈生前最不喜欢人在下午去扫墓,她说那样显得不诚心:“早上九点,太阳初升,朝气蓬勃,是最好的时候,你们记住了吗?”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可人却只剩下了一张客厅的黑白影画。
尚阳握紧了手里的全家福,坐在沙发上,默默数着时间等待着。
时间咔嚓咔嚓如一群小孩子玩闹似的,争先恐后跃动而过,欢笑声的尾音在寂静空气里打着卷儿散开。
房门始终毫无动静。
六点过十分。
六点二十。
六点半。
……
七点半。
七点五十。
……
八点。
……
八点半。
八点三十五,天光已经大明,窗外朝阳大泼大泼奔涌进来,光芒早已盖过了室内大灯,刹那间将陈旧地板家具照得发亮。但气氛依旧冷凝,时间连跃动都已停止,黯淡低迷地耷拉着脑袋往前走。
尚厚德依旧没有回来。
咔嚓——
黑白分针走过了一个整圈,在一分钟的最后一秒与时钟深情相拥。
尚阳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关节,拿上了钱包,抱好了白菊花,带上了纸钱与香烛和打火机,以及他写给妈妈的信,锁上了家里的门,出门拦了一辆的。
“您好,去城西墓园。”
从墓园里出来后,尚阳的手机一连响了二十次。
尚阳只当没听见,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管它,更不想回家。
至少在今天,他不想回家。
双手插在兜里,尚阳沿着墓园向外的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中途碰到了几对同样是来扫墓的家人,有小孩有家长还有老人。尚阳只看了一眼,就直接绕开,换了个方向继续走。深秋阴天上午冷飕飕的风扫过来,他边走边冻得鼻子都疼。
走了多远尚阳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浑身的热乎气都被吹没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上。
他才想起来,墓园附近似乎有一个河岸公园。
反正今天是没有目的地的一天,尚阳随意拐进了公园。沿着了一条无名小河走了没几步,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