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质开口道,
“王爷知道戚家军的楼楠吗?”
朱谊漶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薛为忠道,
“这人本王好像听过,仿佛是嘉靖四十年台州之战的功臣之一。”
薛为忠忙道,
“奴侪记得,此人嘉靖年间在山海关参军,后于嘉靖二十七年与戚继光相识,并被戚继光提拔为先锋。”
“嘉靖三十四年戚继光调浙江任都司佥事,楼楠也跟着随调浙江,后来胡宗宪诱降海匪汪直、毛海峰和徐碧溪时,楼楠孤身一人去见了汪五峰,并带了胡宗宪的信。”
“后来戚继光剿台州之倭时,楼楠任把总,台州大捷后,戚继光官升三等,楼楠因功升云南副总兵。”
朱谊漶“哦”了一声,其实他对大明军中的各种职位等级印象十分模糊,
“原来是他。”
朱谊漶看向薛文质道,
“怎么?你认识他吗?”
薛文质回道,
“人实则并未见过这位楼副总兵,只是在军中时,听老兵们起过他生前的一些事迹。”
朱谊漶又“哦”了一声,似乎是以为薛文质要开始些老生常谈的抗倭英雄牺牲传奇,
“这楼楠肯定是位英雄罢?他嘉靖四十年升任的云南副总兵,是不是在万历元年的时候,还随当时的四川总兵刘显铲除过‘都掌蛮’来着?”
薛文质道,
“这却没有,楼楠根本没有活到万历元年。”
朱谊漶一怔,道,
“那他是怎么牺牲的?”
薛文质顿了一顿,道,
“楼楠没有牺牲,他最终是被朝廷所杀。”
朱谊漶被薛文质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一愣一愣的,
“他为何会被朝廷所杀?”
薛文质回道,
“人曾在军中听闻,当时楼楠任云南副总兵不久,因寡母病重,请求回家孝养,几个月后其母病逝。”
“原本楼楠应立时疏请求丁忧,但那时正值云南饥荒,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当地百姓纷纷要求官府开仓救济。”
“朝廷于是下令楼楠马回云南剿除趁着饥荒闹事的反贼,可楼楠赶至云南一看,所谓的‘反贼’都是缺吃少穿的灾民,其中有不少老的的已经饿死。”
“面对如此情形,他怎么下得了手?因此楼楠迟迟没有行动,并一再向朝廷疏要求救灾,结果反被朝廷以为行动不力,纵容反贼闹事,最终因此被朝廷所杀。”
朱谊漶瞪大了眼睛,
“本王竟从未听过这件事。”
薛为忠在一旁忙解释道,
“或许是因为此事发生在西南偏僻之地,邸报只用寥寥几笔一带而过,王爷才没有印象罢了。”
朱谊漶点零头,勉勉强强将薛为忠的法接受了下来。
佟正钊却心下了然,楼楠之事,甚至这整件云南饥荒一事,之所以没有进入像朱谊漶这类皇亲勋贵的眼帘,是因为从嘉靖四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四年,大明帝国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东南。
那时戚继光正率领着戚家军在东南平倭,且屡战屡胜,国威大振。
在那形势一片大好的胜利之际,谁还会在意大明西南的那一点饥荒,与那为饥民争取过利益的戚家军旧部呢?
且即便此事引起个别勋贵的注意,他们也会像薛为忠一般,忠贞不二地为国辩护道,国家正在对东南倭患用兵,哪里有余钱拨给云南的饥民呢?
至于饥民闹事,显然是他们不识大体,朝廷正大胜倭寇,这些饥民怎么单只想着一己之利,不为正在东南沿海英勇作战的戚家军考虑一二呢?
薛文质没有对朱谊漶的惊讶感到意外,只是十分平静地问道,
“王爷,您认为楼楠傻吗?”
朱谊漶顿时坐正了身子,
“当然不傻,圣人云,‘君子义以为’,楼楠所作所为,是乃真君子也。”
“倘或楼楠当时一言不发,只是遵照朝廷指令带兵杀了闹事的饥民,则定能加官进爵。”
“可他出于良知,竟为了素不相识的饥民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哪里能他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