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为忠笑了笑,道,
“百姓如何看待优伶我却不知,内廷倒是有个说法儿,传闻蒙元某一帝曾召教坊司幼童入侍,因阉之为钟鼓司之长,是故内廷以钟鼓司为倡优之窟,不屑同列班行。”
佟正钊一怔,道,
“可钟鼓司为我大明初设机构,并非沿袭于蒙元。”
薛为忠笑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前朝之事今虽不可再考,但今人即为后人,则不得不以前事鉴之。”
骡车车厢震动了一下,好像是车轮缓慢碾压过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横路石。
佟正钊的身子晃了一晃,道,
“薛叔语意深刻,想来入内廷前,亦是识文断字,并非寻常文盲白丁罢?”
薛为忠淡笑道,
“我原是浙西农民,不过入内廷后,有幸进得内书堂读过几年书而已。”
“我那时运气颇佳,一入宫就正好碰上李春芳担任内书堂教习,他是少有的‘状元宰相’,又是被嘉靖爷特意挑入西苑写青词的,学问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先生教书也是一贯的兢兢业业,立约设程,日课督之,毫不含糊,我在李先生门下一直读到嘉靖三十五年,裨益深厚,可谓受用至今。”
佟正钊想了一会儿,只记得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中的进士,却是实在想不起他是哪年去的内书堂教书,只好追问道,
“不知薛叔是哪年入的宫?”
薛为忠淡淡地回道,
“就是当时的浙江巡抚朱纨自杀的那一年,是……嘉靖二十九年罢?”
薛为忠一面说,一面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坐在一旁的薛文质。
薛文质的历史记忆显然比薛为忠这个历史亲历者更清晰一些,
“大伯您忘了,朱纨自杀是嘉靖二十八年,当时嘉靖爷只是革了他的职,再命当时的兵科都给事杜汝祯去问他几个问题。”
“不料朱纨会错了意,一听消息就以为朝中有人想害他,并道言,‘纵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然后就自个儿仰药自尽了。”
薛为忠点点头,道,
“对,对,朱纨自杀是嘉靖二十八年,但是当时奉命去浙闽调查此案的兵科给事中杜汝祯和巡按御史陈宗夔还朝复命是嘉靖二十九年。”
薛文质道,
“不错,嘉靖二十九年才坐实朱纨擅杀的罪名,下诏正式逮捕也是那一年。”
薛为忠又点点头,道,
“对,对,是这样,朱纨实际是死在嘉靖二十八年,但是若以朝廷论罪为准,朱纨理应是死在嘉靖二十九年。”
薛文质笑道,
“左右都是一个死,大伯何必计较朱纨究竟是死在哪一年?”
佟正钊这时接口道,
“这不一样,朱纨若死在嘉靖二十八年,那是慷慨自决、英勇赴义,但倘或他死在嘉靖二十九年,那就是滥杀无辜、罪有应得,这一来一去,相差得可大着呢。”
薛为忠淡笑道,
“他愿三更会阎王,朝廷强留至五更,咱们大明既想给他延年益寿,我便承认我是嘉靖二十九年入的宫罢。”
佟正钊奇道,
“薛叔为何如此执著地分辨朱纨的真正死期?难道当年这朱纨之死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