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质不服气道,
“投银矿的又不只我们兄妹二人,听说秦王府里的好多府官都自己掏钱投呢。”
佟正则“呵呵”笑道,
“秦王府的府官虽不比紫禁城里的中官精明,但也绝不是‘有钱不会花’的傻子,你们兄妹二人初来乍到,对府官底细不甚知晓,如何就敢把白花花的银子往这烫手山芋上投?”
“官老爷们能放心地把金银资产寄放在下官、门生、家仆手里,那是因为官老爷们活得透彻,那些了不得的大官,哪个不是‘万人之上’?他们手中的资产,哪一样不是来源于权势?”
“倘或权势尚在,底下人自然不敢吞了这份财宝去;倘或大祸临身,就是全家性命也保将不得,要那份财产也无从用处,自是不怕人走茶凉。”
“可秦王不同,秦王是太祖爷亲封的‘九大攘夷塞王’之一,只要犯的不是谋反的死罪,秦王和秦王的子子孙孙,就永远能在秦王府里当咱们大明的王爷。”
“如今朝廷财政吃紧,陕西又是荒年,秦王想在自己地界儿上给自己赚几个钱花花,可他是天潢贵胄,生来就不能食人间烟火,便只能把这赚钱的宝窟寄在仰他鼻息的府官和外人名下。”
“倘或这银矿不出事,那自然没甚么好说的,左不过是秦王爷吃干的、咱们喝稀的,秦王爷吃肉,咱们呢,顶多在下边捞口汤尝尝。”
“但要有一天这银矿忽然出了事,我说薛哥哥啊,你说皇帝会为了区区几个王府府官,和咱们几个小老百姓,背上阴狠毒辣、弑亲不孝的恶名吗?”
“皇帝可是连‘倒张’都要去问李太后意见,连让言官暂时闭嘴都要借申时行的名头,连治个张家的冤案都要躲在辽王妃后头的人啊。”
“何况银矿获利太厚,万一真出了甚么性命攸关的大事,我敢笃定,秦王为了保住他的爵位和皇庄,定会安安静静地把银矿全部上交给皇帝。”
“为了撇清自己,定会再一转手,把投银矿的人向朝廷卖了个干净,咱们小老百姓,有几个能有能耐和皇帝、和皇帝手下的司礼监顶牛啊?”
“我爹和我二叔在衙门里做了一辈子胥吏,最是清楚,这自古兴狱,历来都是证人有罪容易,而想要自证无罪,却是比想要上天还难。”
“朝廷想抓你,那是雷霆君恩,不把你折腾掉了一层老皮,岂不是说明咱们大明天子判断有失?”
“到时啊,司礼监的太监把你们兄妹往东厂诏狱里面一投,薛哥哥可记得千万不要像张敬修一样熬不过刑就胡乱攀咬。”
“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学贞洁烈妇咬舌自尽,也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把救命的恩人也一同拖下了水罢。”
佟正钊在一旁听得入神,暗道,这明朝的“白手套”还真有一套,果然只要有封建官僚,就永远有“白手套”们的立足之地,真可谓是“有需求就有市场”。
薛文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佟正则还在“嗤嗤”地讥笑着,
“依我说啊,薛哥哥的这份谢礼,还不如直接跪下,给我二哥‘咚咚咚’地磕三个响头来得实惠。”
佟正钊忙上前打圆场道,
“银矿一事诡谲非常,薛兄来自蓟镇,哪里知道这许多内情?”
佟正则抱起手肘道,
“二哥,你太小瞧他们兄妹了,薛哥哥连大过年的都在为秦王府奔走,哪里能不懂我方才说的那些道理?”
“他们兄妹,不过是瞧自己欠二哥的人情太多,想用引荐二哥进秦王府当差来还,又不甘心一下子送咱们佟家这么大份好处——毕竟咱们二叔还关过薛哥哥不是?”
“所以啊,薛哥哥故意用银矿的好处来诱使二哥投钱——毕竟二哥这么心善的人,也不会真的让薛哥哥把在蓟镇当兵辛苦积攒的本钱划出一半给自己不是?”
“只要咱们佟家肯投那银矿,无论投多投少,无论这银矿以后是赚是赔,咱们佟家就永远被他们兄妹握着一处把柄。”
“而且薛哥哥来之前,必定已然向薛姑娘打听了她来寻咱们求情时的情景,在他眼中,咱爹和咱二叔就是见钱眼开、恬不知耻的奸诈小人。”
“那银矿获利如此丰厚,即便爹和二叔有所察觉,可一旦咱们佟家尝到了甜头,往后便势必会因为舍不得这份唾手可得的好处而不得不与他们兄妹捆绑在一起。”
“司马迁说得好啊,‘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只要这银矿能开一日,咱们佟家就必得待他们兄妹恭敬一日,就算二哥你真的能进秦王府,或者以后在秦王府办差得力,甚至压过了他们兄妹一头,他们兄妹也再不怕咱们佟家仗势欺人。”
“更何况如今蓟镇形势风云变幻,薛哥哥想离开陕西再回蓟镇,恐怕也是比来时更难,因此,他们兄妹只能想办法从二哥你这里搭上咱们佟家。”
“否则蓟镇那边在裁汰冗员,陕西要再弄不到户籍,薛哥哥呀,就只能从为秦王勘矿,变成回老家替人挖矿,这中间一来一去,差别可大着呢!”
薛文质的脸色终于从青白变成了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