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钊见她二人虽走得不甚袅娜,但胜在步履稳健,不似古代淑女娉婷,反更像现代女性,他留神朝二人脚下看去,果然不见明朝妇女应有的“裹足”特征。
正在佟正钊沉思间,走在前头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佟秉清扑过来,只见她小嘴一撇,状似不高兴地撒娇道,
“爹!我要坐一个能看戏的位置,刚刚台上好不容易才开始唱南戏。”
佟秉清摸了摸女儿的发髻,软声哄道,
“行,你就坐爹旁边看罢。”
小女孩笑着应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从旁边搬来一张凳子,依依靠靠地坐到了佟秉清的右边。
佟正钊看着自己和佟秉清中间的那一个空位,顿时尴尬了起来,原来他还想靠哄一哄小女孩来缓解被迫相亲带来的窘迫,万不料佟家人的精明是遗传性的,男女老少无一例外地识相识人,一下子就把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映衬得极其不通人情。
好在这份微妙的尴尬还未持续多久,走在后头的薛文贞便后来居上,只见她潇潇洒洒地走到佟秉清跟前,将手中的食盒干脆利落地往桌上一放,毫不犹豫地在佟秉清和佟正钊中间坐了下来,
“我说佟家二叔,您可比灶王爷还难请。”
薛文贞瞪着一双杏眼,两条细细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像是在给自己壮声势,
“您看今儿啊,灶王爷都要升仙界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善行去了,我看咱们小老百姓的事儿呢,自个儿折衷解决一下就完了,也不必再麻烦各路的佛祖神仙了,您看是不是这理儿?”
佟秉清笑着“哟”了一声,一双利眼朝那食盒上迅速一瞥,转而即道,
“佛祖神仙的性子我不知道,我只听说过‘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薛姑娘是外地人,又是远道而来,不知如今住在哪户人家,竟能让薛姑娘在腊月二十三这日子里亲自下厨烧火做饭?”
佟正钊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难怪佟秉清在知道薛氏兄妹投奔的是秦王府中的远亲后,还能气定神闲地把特意提着食盒来拜访的薛文贞在一旁晾了那么久。
除了晚明藩王其实比普通妇女还不得自由外,另一大原因,是佟秉清在故意激出薛文贞的底牌,他不知道薛氏兄妹背后究竟有无重要人物撑腰,自然暂且只能“依律刑拘”,不好随意开出放人的价码。
佟正钊思及至此,不禁抬眼打量起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薛文贞,只见她今日梳着鹅胆心髻,发髻用银丝挽结,发心缀了一枚颇合时令的梅花顶簪。
身上穿着一件时代特色十分鲜明的“水田衣”,那层叠的布料花色与佟正钊在现代看到的奢侈品牌的拼接设计非常相像。
下身着了一条八幅十褶的百褶裙,裙面朴素,只在裙角绣了几簇小花,衣外还罩了一件边疆妇女常穿的浅红比甲,乍一看上去很有蒙元遗风。
佟正钊在心里默默地复习完了一遍古代妇女衣着史,同时郑重地得出一个结论,薛氏兄妹不大有钱。
不过薛文贞显然不是那种甘愿在男性视角里接受打量的姑娘,她柳眉一扬,很是俏丽地朝佟秉清回道,
“你们陕西人都讲礼法,哪户人家能无缘无故地收留我一个孤女?我如今住在西安府的驿站里。”
“这驿站嘛,您应该知道,自从万历三年张居正改革后,各地驿站对过往使客只供送廩粮蔬菜,这大过年的,驿站做饭的管户都回家了,我也没有使唤人的习惯,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佟秉元笑了一笑,侧头对佟秉清道,
“薛姑娘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记得张居正改革后,只有有勘合的公差官员方可使用驿站,且就算是公差官员,若是随从、轿夫的人数逾制,亦不允许在驿站居住。”
“就连内外各官的丁忧起复、升转改调,也俱不给勘合使用驿站,就算是你我这等衙门吏员去了西安府的驿站,说不定还落得一句‘概不接待’呢。”
佟秉清朝佟秉元笑了一下,道,
“这倒不一定。”
佟秉元笑着反问道,
“哦?这是为何?”
佟秉清悠悠叹道,
“盖因‘人走茶凉,人亡政息’这八个字而已。”
佟秉元笑道,
“这八个字说起来话长,我刚吃了一肚皮点心,这会儿肚里倒有点儿空落落得不踏实,咱们不如先去捞碗面条掰块馍来,边吃边聊,免得没的叫人以为咱们佟家故意慢待了薛姑娘。”
薛文贞脸色微变,却见佟秉清转过头来朝自己笑道,
“这倒是现成的便宜,不知薛姑娘做了哪些面食,可否摆出来让我们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