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现在心火可旺着呢,那戚家军就是一盆烧手的热炭,除了李成梁父子那般能从热炭里的扒拉出银子的狠人,其余那等忠正清流,恐怕谁也不敢无端把这一盆热炭扣怀里罢?”
佟正钊默然不语,论起对朝中动态与各色人等的了解,自己这个现代人确实比不过专精此道的佟氏兄弟。
佟正则咂巴着嘴道,
“戚家军很有钱吗?那二哥今天要相亲的这个姑娘也应该攒了很多嫁妆罢?”
佟秉清笑着回道,
“主要是南兵有钱,戚继光从前写过一句诗,‘南浙显威,赫赫功归蓬莱将;东瀛丧胆,巍巍胜属义乌兵’,戚家军能屡战屡胜,靠的就是从南方征来的浙江义乌兵。”
“听说蓟镇的南兵月饷一两二钱,是北兵的两倍还要多,且还不需要像咱们北边的卫所士兵承担大量劳役。”
“我瞧她兄弟生得文文气气,还会说两句南方方言,就知道这兄妹俩手里一定有不少现银。”
佟秉元嚼着花生道,
“不过南兵饷银多,也是因为太祖爷定下的祖制,谁教咱们北方人开国就是军户,守了九边那么多年,反还不如后来才招募过来的南方人。”
佟正钊心下明了,明朝前期军制以卫所军户为主,后期才逐渐更改为募兵制度,如今前后两种军制并行,才形成佟氏兄弟口中的南北兵待遇双轨制现象。
“既然南兵在蓟镇活得滋润,那为何这兄妹俩还要来咱们这儿投奔远房亲戚呢?”
佟正钊疑惑道,
“浙江不是比咱们西安富裕吗?虽然他们老子娘不在了,但原来家乡总该有一些亲族好友罢?”
佟秉元“嗐”了一声,道,
“义乌那地方本来就不大富裕,何况戚继光当年从义乌招募的都是些矿工,你想罢,生在浙江还能被招去蓟镇当兵的,能有几个是手里有田地的?”
佟正钊问道,
“可隆庆三年时,海瑞不是就任应天巡抚,主张让当地的缙绅豪强退田吗?义乌隶属浙江,理应在海瑞当年所管辖的辖区之内啊。”
佟秉清笑道,
“就算得了退田又如何?隆庆三年得了田,捂在手里没过两年就遇上‘考成法’,我估计啊,他们原来家乡的亲族自己都晃晃悠悠的吃不饱呢,哪里还能顾上他们兄妹俩?”
“而且浙江的田抢手得很,就算他们老家的人仗义,留了几亩薄田给她兄弟,可如今皇帝又废了张居正的新法,原来清退到老百姓手里的田,还不眨眼就又被‘投献’了出去?”
“再者,‘南人戍南,北人戍北’在成化十二年后已成定制,因此如今北兵一向对南兵不满,又喜欢与南兵争功。”
“譬如昔年武宗爷时,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后,江彬为博圣宠,故意引北军入江西,令北兵骄横漫骂王守仁,王守仁却只能以厚礼接迎。”
“从前张居正在时,还能让戚继光两相平衡、南北一体,现在张居正不在了,南兵在蓟镇处处受北兵排挤。”
“原来戚继光从一堆义乌矿工里提拔出来的将官又哪里懂得与文官相处,哪里懂得怎么在现在这种情形下为戚家军争权夺利呢?”
佟秉清说到此处,还十分自得地扬了一下眉,
“二侄儿,你尽管放心,这兄妹俩能在这时果断离开戚家军,便说明他们也是识时务的俊杰,大抵还是能同咱们有商有量的。”
“至于她兄弟斗殴那事儿,也就是在军里待的时间太久了,这猛地一出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拳头该往哪儿搁了。”
“二侄儿你听二叔一句劝,这姑娘在咱们这儿,肯定是二侄儿你现在能遇上的条件最好的闺女了。”
“你要想处,就尽量趁这时候同她多处处,要过了这村,还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再遇上这店呢。”
佟正钊满心无奈,在他的观念里,十八岁还是正在读书的时候,怎么都不应该和结婚生子联系到一块,更不用说通过这种方式去强迫一个根本不喜欢他的姑娘同他成亲了。
只是这佟氏兄弟实在精明得厉害,佟正钊目前尚未找到出人头地的合适办法,自然不愿仅因成亲一事就拂了他二人的好意。
他思忖再三,忽然心念一动,假作斟酌状地道,
“可……这兄妹俩是来投奔秦王府里的亲戚的。”
佟正钊吞吞吐吐地问道,
“万一、万一……这姑娘的远房亲戚正好是秦王身边的得用之人,二叔难道就不怕惊动秦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