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顾澄早打发顾温翎回房休息,自己守在母亲的床头,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嘴唇翕动着,呼吸着、微微颤动着,不曾好眠,睡得不沉。
母亲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是没有办法好好睡一觉,梦里总是有什么东西催赶她,使她害怕。
顾澄垂了垂眸,伸出手,给母亲掖了掖被角,刚一伸手,后背的伤口被牵动,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顾澄微微皱了皱眉,抬起腿要离去,只见妇人猛然睁开眼睛,惊讶地喊出声:“阿澄?”眼神中带着惊喜、诧异。
顾澄一顿,心头一喜,便弯腰扶起妇人,母亲这时是清醒着?顾澄轻轻“哎”了声。
妇人一刻眼神不眨地看着顾澄,抬起手抚摸着顾澄的脸庞,那干涸枯涩的手掌在白皙的脸上反复摩挲着,描绘着眼睛、鼻子、嘴巴。是那般地轻柔、爱惜。
顾澄感受着来自母亲的抚摸、抬眼看着母亲通红的双眼,一时心头涩涩的,不觉间双目通红,竟有了落泪的念头。
“阿澄,是,是我的阿澄。”妇人的手微微颤抖,低声抽泣着。
“母亲。”顾澄拥住母亲,他感受到母亲身体的消瘦,拥着她也觉得空荡荡的,母亲的病怕是拖得太久了。顾澄双目一怔,是啊,母亲等不了了,他要尽快动手,才能把母亲送去舞启国。
舞启国虽然是个小国家,可那一年四季如春,最适合母亲养病了,这冰寒地冻的寒祁,母亲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的阿澄长大了,母亲真高兴,母亲对不起你呀,母亲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啊......”妇人突然掩面而泣。
顾澄细心拍着妇人的后背,安慰着:“母亲,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
他的寒症并不是后天所形成的,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母亲怀孕的时候中了寒毒带给了他,母亲因为这件事愧疚了半辈子。顾澄有时候也很怨恨,为什么寒症和父亲的严厉全部都给了他,他不能像个普通人去感受生活。
只是因为她是嫡长子吗?
家里的其他孩子都可以去打马球、赛马、雪中打闹......而他在没有随医仙离开时,从来都是被禁锢在一个屋子里,读书、读书、总是读书。
他总是透过一扇窗看见自己最羡慕的一切。
只是这么些年他早不怨了,因为这个病,他才可以出门,去看外面的人间烟火、青山绿水,可以离开侯府。
“我的阿澄啊,母亲多么想看见你娶亲的那一天,那一天,母亲活不到那一天了......”妇人说罢,重重咳了几声,有泪水在指缝间滑出。
“母亲......等我处理好一切我们就去舞启国,一个有花有草、温暖舒适的地方,你会看见我穿着大红新郎服的日子。”
妇人拉着顾澄的手,在烛光下,妇人的脸被映照地特别柔和,微微勾了勾唇角:“好啊,好,母亲等着,等着你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共白头。”
“阿澄,不要像那个人,不要一次一次叫自己心悦的人满心欣喜消散殆尽,不要像他,为了权力放弃一切。不要像他,千万不要像他,答应母亲好吗?”
她太爱顾之南了,到了最后,这爱到了极端变成了滔天的恨。想着那些,她的心每一次都会如同刀割般撕心裂肺地疼痛。这么些年,她在他的掌控下遍体鳞伤,如果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着她挂念的孩子,她真想一死了之。
那年细雪微风,零国皇帝设宫宴,全宫同庆顾家少年将军抵御外敌,大胜归来。
细雪簌簌下着,皇宫花园里,花妍踏雪寻梅,这冬梅绽放地傲人,煞是夺目。这宫中设宴,自是热闹非凡,花妍家族是簪缨世家,祖父是太子太傅,父亲是刑部尚书,大哥在宫中太医院当值,这样的宫宴,她作为家中嫡长女自然是受邀在列。
她正值最好年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细雪漫过每一个枝头,冬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一棵树的转角处,那黑色大氅布在雪白上,一瞬间吸引了花妍全部的目光,只见那人一转身,剑眉浓眼、坚挺的鼻,他含笑看着她。
“姑娘安好,我是顾氏顾之南。”
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少年将军,顾之南。
花妍不曾想这位将军竟是这样的气宇轩昂,心湖里被一颗小石子投中,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顾之南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留下来星星点点的刻印。
“将军安好。”花妍莞尔笑着,带着几分羞涩就要原路返回,这样与一个男子处在一个地方,除了父亲、大哥,便是他了,不能失了女儿家的教养。
花妍这般想着,转头紧了紧白色大氅要走。
只听干净微沉的声音缓缓道:“姑娘,也喜欢这冬梅吗?”
花妍松开微微握紧大氅的手,转头又是一记温柔笑意。
窈窕淑女,柳眉杏眼,清丽绝俗。
“是啊,将军也同好这冬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