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的时候,我和我爹都带了伤,不知道被谁打的,反正周边也找不到几个没挂彩的。
兑了粮,回了家,日子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过下去,伺候着田土,侍弄着牲畜。只是田里头渐渐地除了做田的人,还多了些不认识的人,转来转去,看来看去,村长组织大家学习,如何辨认奸细的时候,告诉大家,那是县里派下来的,要抓特务抓奸细,而且说,奸细都带着一个黑色的大包,说官话,不会唱戏。有后生和村长闹,一个劲嚷嚷着,总不能抓着个不认识的,就叫人唱戏吧,到最后,就是一窝蜂拥着,叫村长唱一段,咱那村长呀,以前可是个有名的角,要不是家里老母需要侍奉,早就在南京芜湖成了个大角咧。
事情的转变,直到冯月卿回来。冯月卿,是咱这个村的地主家儿子。在南京上学,他回来,让人很诧异,一来,他回来的时候,不年不节,而且就算是平时,也很少回来,每次回来,都能把他爹气到吐血,他总是当面骂他爹,是个只知道看着一亩三分田的守财奴,就知道压迫穷苦人,与自由、民主,简直是背道而驰,他能在平时回来,简直不容易。
二来,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带回来一群城里的孩子,据说和他是同学,一回来就在村口搭起来一个台子,冯地主还真是疼他的儿子,愣是叫家丁帮着,把那个原本简单得哪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台子,翻新得跟戏台子一样,彩旗招展的样子,很吸引人要求。
这群城里来的人,每天什么活也不干,就是趁着大家农闲下来,在台子上,表演节目,什么小戏,话剧,什么都有,每天去的人,也很多。大家农忙,他们就挨家房子贴红红绿绿的标语,村里教书先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跟在后面念叨着∶哎呦喂,多废纸,多废墨。不时地揭下来,踹怀里,口中说着,要给村里娃娃启蒙的时候,练字。标语揭下来多了,城里的人,就不乐意,一开始是挡着他,后来干脆给他架远远的,可他就像是跟屁虫,后来还是月卿那小子想了个绝的,愣是用自家锁,给老先生反锁在屋子里了。
后来,村子里被标语占满了,连草堆上都挂着一两张。标语没得贴,他能就趁着农忙。去田里排队走田埂,喊口号,唱军歌,后来当了军,才知道他们唱的就是国名党军歌。
直到有一天,村口的破钟在一大清早大叫,比鸡鸣都刺耳。这口钟是用来通知事情,召集全村老少的,听父辈们说自从大清朝没了之后,也就很少响起来了,什么事儿,都是由议员去开会,回来开村里的会议,传达到各家。
这钟响得很急,有的人以为是哪里走了水,真的不少人扛着扑火家伙聚集过来。
冯月卿在磨盘上,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卢沟桥打起来了!北边的枪炮,在召唤着中华民族,去觉醒,去抗争。”
村里人的反应,真的很平常,从大清倒了之后,打仗的消息还少吗,今天张大帅打了李大帅,明天钱大帅又打了赵大帅,就简单一个安徽地方,省府就走马灯一样地,换了多少个大帅、主席。草头王换了一茬又一茬,纳粮交税是从来没见过少,百姓谁管那个,大家不知道什么是政治,只知道,明年交了粮,家里人没得吃,就要死人。
冯月卿的义愤填膺,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现在想起来,这个演说家,真的是笨到了家,要是提到了日本人,或者倭寇,可能不用他说,自然就能让这些趴在土地上的人醒过来。反正他满口的抗争,没让人明白要抗争谁去,到最后,在他的慷慨激昂中,人群散开了。
我坐在旁边的树根上,因为年纪相仿,而他在首府,在外面多彩的世界,我特别愿意听他说话,仿佛他嘴里那些我听不明白的词,让我感觉到特别的舒坦。
那天,我一直等他灰头土脸地离开,才回家。走的时候,所有的乡亲都回家了,他和他的同学们,直接转身离开了村口,冯月卿甚至都没有再回趟家,就离开了。我想喊他,可是话到嘴边,并没有,他被一群人拥着,我又算个什么?少爷的跟班?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七月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