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知怎的,自从出了南郡村,老太医便没给颜未淇好脸色看过,今日李清极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在颜未淇大帐外晕厥,更是惹得老头不快,当场就骂了颜家少主一头一脸。
但也奇怪,颜未淇倒是没跟老头对上,只是乖乖的受骂,着实惊了许多随从。“现在知道急了?他不像你,百毒不侵。”带着老人家的惋惜,语气虽然凶狠,但带着些许的温情。
“我知道,可不能妇人之仁!”
“我管不了你,老头子我谁都管不了,也护不住,当年一样,现在也一样。”老头矮了颜未淇两个头,瘦瘦小小,佝偻着背,煨着炉子上的汤药,带着些许的惆怅。“我只求你别逼得太凶,孩子还小,别太早拉他下水。”
“这条路他推辞不得。”沉默,“我会缓一缓的,但,面对现实不得不做。”
“我知道,我知道!”默默的,看着炉火,瞳孔跳动,似是回忆肆虐,让人好不悲伤,“熔律,你还有一条路的。”
“……”
“当年你父亲没选,现在,你也不想选。”
“……”
谁都没接下去,蒲扇煽动,瘦弱的背脊微微的僵直。
熔律来了又走,没有再说一个字,而老头看着熔律离开的背影,不免也叹息。熔律刚生出来便是老头一手照料,这孩子的心性,老头最是了解,而熔律的痛苦,老头也深感悲切。
身家大义,儿女情长,士族恩怨,丝丝绕绕千百年,如果有人可以将这根时间的丝线剪断,或许太多的故事会重写,太多注定的悲剧会不再发生。
摇头,走入清极的房内,房内一派淡雅,熔律对这个孩子是用心的,至少在生活上,熔律竭尽所能的给予孩子本心所需。
“小极儿,还记得刘丫丫不?”曾经湖边的小小宫殿中,一个淡然素雅的妃子,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儿,说不来“爷爷”二字,偏缠着医者老儿叫的欢。那时的妃子淡淡的笑着,稚儿无邪的蹦跳。
“丫丫没法子呀,你说你母亲会不会怪丫丫指鹿为马,虽那个不是好人,可小人却逍遥法外。”摸了摸老泪,“丫丫也是有家的人啊,丫丫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呀。”当年宜妃的死,谁是真凶?谁是替罪羔羊?孰是孰非,老头压在心里太久太久,“对不起,对不起啊。”
也许是熔律的果决残忍让老头翻出了曾经的愧疚,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忏悔来的突然,挡也挡不住。
那日,原本少年一直昏迷不醒,颜未淇处理好事情,再次进帐查看一下少年的身体情况,对于少年虽然刻薄冷酷,但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本就一片和谐,可谁想李清极瞬间怒目圆睁,随即上手便是狠狠一巴掌,用尽了力气。
“啪!”
空气凝固,听见声音冲进屋内的人也不敢出声。
五指印痕红的扎眼,可以明显的看见男人牙根紧咬,要知道,自从懂事开始,还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动手。
“刽子手!”低低哑哑。
“哼!”不怒反笑,冷冷的看着面前因为气愤而面生红润的少年。
那天大帐内,颜九给他汇报屠村情况的时候,颜未淇察觉有人靠近的,不知为何,李清极一路的悲天悯人挑动了男人心底那一丝感性,对于纯白必污的阴暗。所以在颜九眼神询问之下默认了偷听,想借着这次机会折了少年的天真,也断送少年想飞上青天的奢望。
意料之内,少年从震惊中晕厥,刘太医知道后,也只是私下说了句,“怒极攻心。”四个字,透着对男人的指责,也透着身为长者的不赞同。
当年刘云冒没能劝动他父亲,现在,也无法撼动颜未淇的决定。
“你会得到报应的!”咬牙切齿,屠村,那个他经过的村庄,百余人,顷刻间化为乌有,仅仅是因为他们生了病,而朝廷,无法保证在盛夏之前给予有效的救治。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这是唯一的选择。”
“不是!”嘶声力竭,“你杀了他们,杀了!”狠狠的抓着男人的袖子,“连孩子都不放过,你凭什么,凭什么!”
“……”冷冷的看着少年,伸手,将少年从床上拉起,引来周围一阵惊喘。
“熔律,你别犯浑!”刘太医急匆匆的叫嚷着,想从熔律手里抢过少年,但到底年过半百,只能焦急的拍打。
“不是要解释吗,那我就给你看看,你要的解释是什么!”阴测测沉沉的说着,如鹰爪般半拖半拉的往门外走,也不顾少年体弱会不会受冷,多日来的焦虑担心,换来的是狠狠一巴掌,能够理解少年的震怒,但是不能原谅如此指责。颜熔律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性女,在他脑子里只有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的理念,更何况百年颜氏辉煌也造就了此人狂傲无双的的个性。儒雅在外,暴虐之内,远不及细密之智来的可怕。
山崖峭壁之上,向上是密林密布,向下是湍流长川,地处南境,风中弥漫着瘴气闷热,“李清极,我今天就要下令把这长川堵上!”峭壁与合川,形成葫芦型的地势,“瘟疫三个月内不除,我便下令开凿挖渠,断了这河川主脉原来走势。”言下之意,就是断了这河川流域一干人的生活之源。来这南境之前,各个村落位置大家了然于心,这条河川不是大型县城的水源,但也养活了十几个小村落,千百人口。
泪水流出,不是当时与师兄离别的嚎啕大哭,而是悲戚的悲伤。水流乃瘟疫蔓延的刽子手,要短时间断了蔓延的病症,封境,断流,确实是首选,可这手段,是要多狠毒。
“你的仁慈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要救他们!”愤怒,带着两行清泪, “这终将是我的臣民,我不救他们,谁救?”
“……”带着微微的怔愣,随后,李清极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的勾起了唇角。
不甘,悲伤,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愤怒,“既然你哟我和你统一战线,至少要给我看到你的诚意吧。”回头,对上男人的刚毅双眸。
淡笑,“我可以给你两个月,但如果……”
“好!”打断男人的话,回头,再不看男人,“颜熔律,你真不怕天谴吗?”
“……”皱眉,并无多言。
一把利刃,瞬间辟出了一条谁都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