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土壤堵塞口鼻,泷盏呼吸困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微弱,只是这样微弱的心跳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始终没有停止过。
明天母亲就要回来了,泷盏不出现的话,她能把整个府邸翻个底朝天。为了不让那个天真而又骄纵的女人遭受更多的仇视与嫉恨,泷盏开始缓慢地挖开自己身边的土。
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泷盏慢慢地从自己挖出的深坑里爬了出来。
夕阳西下,漫天云霞,透过林间树梢的温暖光线跨过遥远距离,照耀在小女孩儿沾满土的脸颊上,也让眼角那滴泪闪闪发亮。
欢笑声被风送了过来,泷盏无动于衷地趴在地上,保持着从坑里爬出来的姿势,挖土的十指指尖破皮流血,沁出的鲜红血液一滴滴坠落,将地面侵蚀出小小的一个个坑来。
脚步声连带着饰品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越来越近,没等泷盏反应过来,她腰上就挨了一脚,紧接着谁哎呦一声,摔到了她身上。泷盏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呜好痛——”带着点哭腔的童音很快因为惊讶拉高了:“哎你是谁?你怎么这么脏啊你看你身上都是土!你怎么还不起来呀你是也摔倒了吗?啊那一定很痛我扶你起来!”
在身上拍来拍去拍土的两只小手挪到臂弯下,泷盏手指动了动,她伸出手自己爬了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后,才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脸冷淡地开口:“你离我远点。”
小女孩留着整齐的额发,头上被梳了两个可爱的包包,还用洗的发白的红布分别系了两个漂亮蝴蝶结,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衣服上打了补丁,补丁却被细致地绣出了好看的花样——是很明显的贫穷,却也是很明显的珍爱,更别说小女孩脖子上除了挂着捉迷藏的蒙眼布以外,还挂着一个长命锁。小女孩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瞳仁很大,像是猫眼一样,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有几道泥印子,这会儿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双眼,看起来更像小花猫了:“你真好看!”
泷盏一愣,没说出话来。下意识抬起手摸自己的脸,目光触碰到指尖的斑斑血迹,泷盏回过神来,她咬住唇,转身飞快的跑掉了。
只听见后面的小女孩大声道:“我是囡囡,你是谁啊?”
回去后的泷盏很快摸清楚了这个囡囡的身份——毕竟她遇见这个小女孩的地方是在自家府邸的后花园。囡囡是家生子,她母亲是绣娘父亲是工匠,老来得女,因此十分爱溺,却也因此宠的囡囡天真不知世事。
泷盏坐在母亲面前,任由母亲拿着买回来的一堆布料在自己身上比划。在母亲又一次询问自己这个好不好看之后,小女孩忽然抬头,第一次向母亲提了个要求。
在囡囡被下人带到屋里的时候,泷盏正穿着新做的衣裙坐在梳妆柜前,铜镜里的小女孩眉眼温顺,年龄虽小,五官却已透出丽色。她看着镜子里照出的另外一个小丫头,对方站在她身后正满眼好奇,泷盏微微露出笑意,轻声道:“囡囡,我是泷盏。”
小囡囡手里还偷偷捏着一只蚂蚱,她心里其实有些惴惴不安,然而在那个应该是她主人的小女孩开口说话,并且从梳妆镜前回过头来,朝她微笑的时候,她满心满眼就只有那清淡至极却也清艳至极的笑颜,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小女孩的响亮声音:“你真好看!”
十八岁生辰这一日,泷盏穿了一身新衣,散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映出的另一张桃花芙蓉面,在对方一叠声的夸自己漂亮好看之后,轻声回答她:“你也好看。”
囡囡却没有听她讲话,而是一边给泷盏梳头一边满脸忧心忡忡:“你说你这么好看那个姓魏的会对你好吧?我可是打听了,他已经有了好几房的美貌小妾了。唉你说女人为什么非得要嫁人呢?就不能不嫁人么……”
听着囡囡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泷盏只是微笑,她静默地注视着镜中挨的极近的两人,呼吸间是从窗外花树散发出的阵阵芳香。
又是一年杨柳绿,又是一年花正好。
泷盏在囡囡给她梳好了头发盘出精致发髻之后,忽然侧过脸来:“囡囡,我要不要给你起个名字?”
伸手去拿面脂的少女瞥了她一眼,圆大明亮的乌黑瞳眸映出自家主人的姣好面容:“你是不是听见她们笑话我了?管她们呢,我觉得我名字挺好听的,又好听又好记,不过也确是有点不上台面,你要是想给我起个名字的话,得给我起个好听的——”
“我不觉得不上台面。”泷盏凝视着这个陪伴她一路成长的少女,神情认真的像是在许下什么诺言。
囡囡面色微红,她抬手把泷盏的脸扳回去,不叫泷盏继续看她,另一只手继续翻找面脂:“我知道你不嫌弃我,你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人,都怪老天爷不长眼——”一时说漏嘴,囡囡立刻转移话题:“哎呀你快说你要给我起个什么名字?我要好听的!”
泷盏并不介意,在她把囡囡要过来当做贴身侍女的那天晚上,她就割破了手指,给囡囡看自己血液那可怕的腐蚀力。泷盏想她会一直记得那天,囡囡慌乱地扑过来捉住她的手,看也没看地面被侵蚀出的大洞,只是一叠声地问她:“呀你干嘛?疼不疼啊?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我娘说吹吹就不疼了,我给你吹吹,呼呼——”
“灵犀。”泷盏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我给你取名叫灵犀。”她并不回头,只是询问道:“好不好听?”
囡囡没有读过书,并不知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么一句诗,但这名字是泷盏给她的,她直接就点头说“好听。”说完好听后,她眨了眨眼,心里不太懂这个什么“灵犀”是什么意思,只是泷盏之后没再说话,她也就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