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从还没挂上红领巾的时候开始就是个无神论者,大人讲妖怪的故事她一向无动于衷。但认识时辉的那个寒假她彻底倒退了,开始坚定地相信人有前世。别人有没有她不知道,至少她和时辉一定有。
在欣阳读书的那所北方大学里,从她那个南方城市G市来的学生不多。这没什么要紧的,老乡除了多寒暄几次,平时也不起什么作用。但是当她从班长手里拿过学校统一给他们订的火车票时,她发现班上缺少老乡,尤其是男老乡,是个大问题。
学校不仅没给他们南下回家的学生买到理想中的卧铺票,连快车票都没能解决。想到要在春运的慢车上坐50多个小时,想到火车座位底下和行李架上都躺着人,她提前陷入了深深的惊恐。
他们班长是个神通广大的爱心人士,觉得把慢车票交给当初笑眯眯对他寄予厚望的女同学实在是件良心有亏的事情,多方打听,好歹找到一位与欣阳坐同一班火车回家的师兄,遂委托他帮忙护送欣阳,别让她被人群挤死了,无论如何活着回家过年。
她提前与那位师兄碰了头,师兄长得黑黑瘦瘦,很不像是能保护她的样子,但也聊胜于无,至少对于去往站台的地形地貌皆比她熟悉。欣阳识趣地奉上两袋真空包装的烤鸭表示感谢,师兄表情很为难地收下了烤鸭,因为这无疑又增加了他行李的分量。师兄详细询问了欣阳的行李件数和重量,得知她上大学第一个假期回家的各种人情塞满了两个蛇皮袋,严肃地告诉她对于春运的火车站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现在能扔的尽量扔,总比到时整个蛇皮袋扔在火车站好一点。
欣阳担心拖累了师兄,更担心下一个寒假会无人肯援助要孤身上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跟室友齐心协力将两个蛇皮袋吃剩了一袋,终于可以腾出一只手应对场上各种紧急需要。
师兄说好出发时会到女生宿舍楼下传呼欣阳。出发坐火车那天傍晚,欣阳把已经无可再吃的行李又翻了三遍,想到火车站里人人摩肩接踵恐怕有钻木取火的效果,决定穿件薄羽绒便罢,至于那件穿上就能扮演北极熊的厚羽绒还是塞回衣柜,这样更可轻盈上阵。
欣阳等到几乎怀疑师兄已经自己走掉了的时候,传呼器终于响了,欣阳飞快地背起背包抓上蛇皮袋下了楼。
欣阳吭哧吭哧到了一楼,不到十平米的地方有两个男生,还有三几个女生正进进出出,一眼扫完,并没看见黑瘦师兄的影子,她估摸着师兄在门宿舍楼外等他,正往大门外走,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在这儿呢。”
欣阳转头看去,宿管室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理着寸头,样子精神挺好看,里面穿一身绿色的套头运动服,logo是个兔子脑袋,南方人喜欢的潮牌“花花公子”,外面套一件黑色运动款的棉袄。欣阳不确定他是不是叫自己,正打量间,男生向他走过来,把一张纸条伸到她面前,问:“是你吧?”
欣阳看见纸条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便点头,“你是?”两个字尚未能脱口而出便被那男生截住了,男生迅速说了句“那我们赶紧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火车了。”便左右手各抓起一大袋他自己的行李率先出了大门,欣阳像只随时会走丢的小鸡,拖着沉重的蛇皮袋跌跌撞撞跟在他后面。
男生偶尔回头看她两眼,确定她还在后面,就又自顾自大踏步往前走。欣阳离着几步远,完全没法跟男生边走边聊探明情况,她越走越满腹狐疑,趁着还没出校门,忍不住还是大叫一声:“哎,这位同学你到底是谁啊?”
她的嗓门够大,旁边的同学也侧目,健步如飞的男生只好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道:“怎么?觉得我像人贩子吗?”
欣阳走上前几步,说:“我是要坐火车回家的,总不能就这么随便跟你走吧,而且我师兄说来接我的。”
男生笑起来,笑得眼睛眯缝着露出一口不太白的牙,说:“靠你师兄送你,你就只好在学校过年了。”
欣阳气急败坏地好歹才弄明白了,师兄临出门还去踢了场球,结果及时扭伤脚,免去了陪她挤春运火车的劫难,现下已在校医室处理完,正躺在宿舍床上啃烤鸭。
好心的班长又在男生宿舍上蹿下跳地给欣阳找到了同年级其他学院的老乡,把写着许欣阳名字的纸条塞给他,顾不上亲自来通知,就赶紧自去奔往火车站了。
“你们班长对你真心不错,他不能跟你坐同一趟火车一定特遗憾。”刚才还说要赶火车,现在竟有空说闲话了。男生重点描述了班长的用心良苦,一脸如同被压制了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坏笑。在宿舍楼下第一眼看起来干净清爽正派的气质如同校园里树上的叶子一般已荡然无存。难怪有智慧的人都说,让别人对你有好印象的秘诀就是一直闭着嘴巴不说话。
欣阳白了他一眼,看看他肩上和两手上满满的体型硕大的行李,盘算出自己的行李是不可能指望他帮忙了,说不定紧急时刻自己还要帮他拎行李。而且他跟自己一样都是第一次在陌生火车站坐春运火车的菜鸟,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不禁叹了口气,顾不上同情自己运气不好,把沉重的蛇皮袋往手腕上扯了扯,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朝校门口走去。
火车站完全没有辜负欣阳的想象,各种人体和垃圾的气味混杂成独一无二的空气质感,欣阳开始还尽量节省着闻,不久之后就忘了鼻子只忙着脚底下了,候车大厅里东南西北中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走起路来颇为困难。
男生找到极小的一片空地放下行李,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报纸,在地上铺好,示意欣阳过来坐下。欣阳看看手表距离开车时间19:50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表示不想坐。男生并没有劝服她的耐心,自己坐了。
欣阳傻站到快19点半,知道这火车晚点得遥遥无期,又不舍得坐坏了自己蛇皮袋里的各种人情,也就放弃了将自己和火车站里其他人区别开来的想法,悻悻然坐在了报纸上。男生又露出一副讨打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欣阳说:“哎,你是哪来的经验,还带了这么多报纸。”
男生说:“这种慢车逢车必让的嘛,怎么可能准点?”他斜瞟了欣阳一眼,又说:“等下进站的时候你要醒目一点,这么多人,万一被挤倒了我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
欣阳懒得和没用的人说话,男生又说:“你怎么连我的名字也不会问一下,总是哎哎的。”
欣阳说:“叫你的名字你又不能多长两只手出来。放心,我会自求多福的,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