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银杏,其实是因为银杏生的漫长而平静,公种而孙得食,要的是平静绵延的生活。母亲幼时家中祥和安宁,后来受战乱之苦,所以最是羡慕平和安宁的生活。只是,”令阳蹲坐在妹妹身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咱们爹爹又是个在外领兵的将领,给不了她朝夕相处的宁静。”
“可娘从没怨过,娘重病时父亲不在身边,她对我说,爹爹就是长在她心中的大树,虽然不得陪伴,却像秋天的银杏叶,”令言举起那片扇形的叶子遮着天,“是温暖而灿烂的。她叫我不要埋怨爹,别怨爹没有一直守在她身边,还说等她走了,我们,就是爹爹的银杏了。”
“哥哥,娘总说,你和爹爹像的很,快意恩仇,都是眼睛里闪着光的人,或许生来就该在战场上。爹爹心中装着北漠的天地,娘心里有爹,不仅是他这个人,娘的心里,也装着爹爹的抱负和理想。所以父亲连年征战在外,娘却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令言将金黄的叶子放在鼻子前,嗅着它甘冽的苦涩,“因为娘知道,爹爹是将理想和抱负视作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人,收复北境,是他一生的梦。在娘走后,爹爹遭受诬陷贬斥却没有丝毫辩解,任由发配回清河,远离他征战半生的北境,是因为娘虽然没有抱怨,可爹爹心中,终究是有愧的。爹爹在院中移来了这棵银杏,是想守护我们,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
“娘走了,令言只有哥哥和爹爹,”令言轻轻拉住令阳的手,“言儿什么都不求,只求哥哥和父亲都平安。只要哥哥和父亲都在我身边,就是拿了什么糖果泥人儿的,我都不换。”
林令阳看着妹妹稚嫩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言儿与母亲越发的像了,连说话和神情都并无二致。他想保护的小娃娃,竟要反过来劝说他这个哥哥不要和父亲争吵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大的?从母亲走后?还是在齐家苦等的那晚?令言啊,真希望你可以如同别家的孩子能多一些任性,晚一些懂事。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功名与理想瞬间变得毫无意义;自己的理想与爱情,不该也不能,牺牲妹妹无忧虑的童年。
令阳轻轻把小妹妹揽在怀里,“好,哥哥答应你,我们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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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令阳只在书信上写下这两行字,却不忍再写下一言,悬笔停滞,等到墨迹都干涸,也不知还应再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我林令阳还有父亲的性命、幼妹的安危要权衡?我不能与你一处,将林家拖入沟渠?再多的托词,不过是一句,我终究是要负你了。
他将笔墨收好,那信看了半晌,又折了三折,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可惜,就是书信在怀中再沾染温度,那文字终究都是冷酷的。他将那信轻轻压在心口,又决然的站起身。
“父亲。”林令阳踏进书房,“我已经拟好辞呈,明日上交,我们即日就可以离开清河。”
林珏已然不知在案前坐了多久,对令阳同意辞官略为有些诧异,可想到儿子将要放弃的也不由得面色凄苦,“为父,首先是要为你和令言的性命考虑。”
“令阳知道,是令阳不懂事。”林令阳拿了辞呈递给林珏。“沈家知道我们已然辞官远离清河,想来也不会再找什么麻烦了。”
林珏接过儿子的辞呈,却觉得那薄薄的书信竟有千钧重般,“令阳,”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取些酒来!你我父子倒还没畅饮过!”
“父亲?”
林珏站在窗外负手而立,望着高空皎皎月色,“调令已下,三日后,你我父子,率部支援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