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周氏慢悠悠的开口道:“以前父亲大人在的时候,万事都是他老人家为咱们小辈操心。那是咱们做小辈的无能、不孝啊。如今他老人家驾鹤仙去了,咱们两房凡事便都要亲力亲为了,可也要做得明白妥当,才能不辜负他老人家对咱们的爱护啊。我忝为长房长嫂,说不得了,自然要多操一些心。”
周氏拿起帕子试了试眼泪,借机偷看了一下徐立嗣的脸色,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大房的账本子拿过来,谏儿已是而立之年,谨儿也有大出息了,大房的事儿总不好老是让二弟代劳啊。”
“大嫂子,父亲刚刚过世。这个时候提分家不合适吧?”徐家二老爷徐立嗣语气中明显带着强压着的怒气。只见他一身斩衰重孝立于堂中,双目赤红,眼窝深陷,黑着脸,还真有了几分气势
周氏却并不为所动。盖因她是眼下徐家辈分岁数最大的人,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了。
她拿着乔只不说话,拿着一条素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半天眼睛后,才抬起头来,正看到对面冯芗的身后高高矮矮的站着好几个男丁;又看了一眼冯芗下手坐在的徐立贞身后,是站得笔直,忙碌了一天却丝毫不显疲态的张鹏;再看看自己身后又干又瘦的一根独苗徐谏,心里一阵的不舒服。半晌才开口应道:“瞧您这话说的,欲加之罪啊。我什么时候提过分家两个字了?我正是说因为现在没有分家,所以丧事的开销自然是公中出的。我不过是提出要看看账本子而已。毕竟我们大房名下的田产铺子也都是你们二房管着呢。亲兄弟明算账,该我们出的,一分一厘也不会少的。虽然没有分家,可是大房和二房毕竟隔着房呢,我不会到你们东边儿去指手画脚,咱们西院的事儿自然也是关起门子来自己解决了。嫂子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初是因为周氏不善经营,又太宠溺儿孙,由着他们大手大脚的花钱。徐谏年轻的时候就经常直接去铺子里管掌柜的要钱花,不给他还打人。后来有一次居然私自做主把临江的五十亩水田抵押了出去,据说是要做什么一本万利的大买卖。结果是被人骗了财又丢了地。
当时的情形可真是鸡飞蛋打,一地鸡毛。周氏连哭带闹的,说的就说他们寡妇失业的多么不容易。还是徐老太爷夫妇做主替他们赎回来了田地,但是也同时把经营权收了回来,交给二房统一打理,大房就等着分红即可。
现在看来,有人把当初的不堪和荒唐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吃不记得打啊!
周氏也不是不知道当初是为了他们好,只是心里仍然是疙疙瘩瘩的:毕竟谁年轻时没犯过错呢?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一辈子不能自己做主仰人鼻息了吧?如今她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样胡闹了,正是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挣钱的营生都收回来,大房也该有了大房的威风和样子了。
“大嫂子,父亲他老人家去的急,没能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留下遗言。但是他老人家生前曾经多次提及过,所以他的意思咱们都是知道的。”徐立嗣从昨天清净庵出事,就一直忙着救援和善后,没想到自己父亲也突然离世,他累极痛极,嗓子都哑了。可是周氏是长嫂,现在父亲的丧事最重要。报丧的家人都已经派出去了,虽说正式开丧在三日后,但是估计明天午后就开始陆续有人,是为帮衬。这都是要安排住宿饭食的,这些多是亲近之人,尤其不能慢待了。
待开丧之时,在吊唁的亲朋好友、本地名流面前,更不能失了徐家的面子。因为徐谨的缘故,县尊是必到的,恐怕府尊大人屈驾前来也为未可知。徐老太爷的丧事可是在今后数年甚至十数年,只要提到徐家都会被说道的大事啊!
是以徐立嗣只想把一切今早的安排妥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任何的节外生枝,只能耐着性子解释给周氏分说。
“你们知道,我可不知道。”周氏打断了徐立嗣的话:“我们寡妇失业的,几十年为先夫守节,轻易不出二门。我们怎么知道平日里老太爷都说了些什么。如今他老人家就这么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我的老太爷啊!呜呜呜……”
“……”徐立嗣一阵急怒攻心,面对着如此既愚且贪的长嫂,强憋着骂人的冲动,一时竟然瞠目结舌,数不出话来。
冯芗见了赶紧站了起来,先拉住了自己丈夫,以目示意,让他稍安勿躁。才转身对周氏赔笑道:“大嫂子,父亲大人刚刚去了,一切自然要以他老人家的丧失办得妥当不失身份为重。大嫂子的店铺田产,我们当初就说过能力有限,是父亲大人和大嫂子一起亲自把账本送了过来,我们才勉为其难的接了。为的不过是替老太爷分忧,不辜负大嫂子的信任罢了。如今一转眼也过了这么多年了。谏哥儿不用说是出息了,就是修哥儿都长大了。我们也有些岁数,就是想继续帮助大嫂子,也精力不济了。我们这就叫人把账本整理出来。待父亲大人的丧事做完了,连同丧礼的明细都一同交给大嫂子。大嫂子看可行否?”
其实,冯芗是想说那干脆丧事就你们大房主持好了。只是自己家这个二老爷是个实心眼的,怕是不能配合好她。如果话赶话的真的让大房做了主事,出了什么岔子,二老爷还是要埋怨她,说她不该把责任推到大房。眼下冯芗也只能忍着气,先把老太爷的后事办圆满了再说了。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嫂子我不相信二弟和二弟妹似的。我不过是担心如今秋粮未收,徐家商队又还在路上,担心丧礼的花销会捉襟见肘啊。要是委屈了老太爷,让外人说道徐家,可就是我们做晚辈的不孝了!”
“老太爷自己的体己就已经够了。无论是棺木还是花销,他老人家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父亲他一心为儿孙打算,从来不会让我们作难的……”徐立嗣说道此处,语气又哽咽了。
周氏心道:“老太爷有体己,我又不知道;老太爷的体己究竟用在丧礼上有几分,我就更不知道了。”
她正要继续掰扯下去,身后的徐谏捅了捅她的后背:“啊?啊!”周氏想起来了,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呢。
“二弟,二弟妹,”周氏难得的斟酌着说话:“先夫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谏儿从一尺长长的小人儿拉扯到这么大,不容易啊。呜呜呜。”
徐立嗣看了眼冯芗,心道:“守寡不容易我承认;这拉扯大孩子怎么不容易了,丫头婆子奶娘一大堆围着你,父亲母亲又额外帮衬着你们。如今诉起苦来是什么意思?”
冯芗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周氏到现在为止的这一顿闹,怕都是为马上要说的事情做铺垫呢。心里冷笑一声:“戏肉来了!”
果然,周氏继续抹着眼泪说道:“父亲去世,儿子不能为父亲守制,则有孙子代父承重,我们家自然是由嫡长孙徐谏来服这斩衰之礼了。”
这话一出口,不但徐立嗣夫妇,连一直没有说话的徐立贞以及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徐立贞是出嫁女,在这种场合以旁听为主。她冷眼旁观,也多少明白了周氏把徐谨当做奇货可居的意思。想到老太爷嘱咐她照顾臻儿,可是照周氏的打算,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让她把臻儿带走。毕竟老太爷只有对她一个人单独说过这话。不过她也不深着急,只想着等徐谨回家时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