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黑得格外沉重,月隐了,星也藏了,屋内烛火辗转反侧般微微跳动,忽明忽暗。
一颗心被抽空,初宁颓然跌坐在地,她面色苍白如雪清泪汹涌,却狠狠咬着嘴唇,不发出一声哽咽。
嬴政面色阴沉,并不看她,冷冷道:“想来寻夏顾及腹中胎儿,所言不虚。”随即他又道:“林晟厉,立即彻查韩国奸细,凡有关联的一个不留。”
林晟厉恭声应诺。
嬴政起身欲离开,他不理会心灰意冷地初宁,似风一般快速走过初宁身边,但还是一下子被初宁拉住了衣袖。他自是不忍心推开她,却也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肃然道:“奸细不杀,不足以震慑内外!”
初宁抱紧嬴政的手臂,就如身处洪水旋涡中只能抓紧唯一的一根救命绳索。她竭力抑住泛滥于五内的惊畏、无奈与悲伤,收起倔强哭求道:“成蛟少未经事一时乏察,才被奸人迷惑所欺,铸成大错。可是幼子无辜,还请王上念着那是你的亲侄儿,放过寻夏腹中的孩子吧!如此夏祖太后在天之灵,也会深感欣慰的。”
嬴政微微垂目,看着轻轻啜泣颤抖地初宁,心痛难平。静默良久,他道:“孩子可以留下,奸细断不能留。”
森冷的话语落入初宁耳中,却是如蒙大赦,她松开手,伏地深拜道:“谢王上隆恩!”
嬴政多想扶起她,但最终还是漠然拂袖而去,他怕自己再面对初宁的伤感软弱,会失了决绝而破格允诺。反贼必除,否则宗亲难服,大秦难安。
夜色裹着哀伤弥漫渐深,初宁楞楞坐在门口,人都离去后四下里越发幽静,她面对黑夜,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紫莲轻轻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风衣。初宁见着紫莲更觉无奈,她拉过紫莲在自己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歉然道:“成蛟那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对不住你,不该让苏阳跟着出征的,不然现在也不至于音讯全无。”
紫莲眼中已蓄满泪水,但她仍强撑着笑道:“他出征也是为了我。”她深吸一口气道:“个人的命罢了,若是他回不来,我今生伴着王孙,来世再寻他呗。”
寒雾带着阵阵凄凉在残夜里慢慢扩散,不知远方的夜空,是否会有皎月和繁星?
翌日,依旧是云熙风微,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世间只一晚,便什么都变了。初宁从赵高那里问出寻夏被关押在飞岚阁。而毫无疑问的,羽阳宫也已经被下钥,里头的人包括楚太妃因为成蛟在外谋反已全被禁足。
伤心过后的初宁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如今局势,他们只能明哲保身,但她必须得保全成蛟的孩子。于是初宁奏禀了华阳祖太后,带着夏无且来到飞岚阁看望寻夏。
飞岚阁建在宫中芜湖上的一座小宫室,四面环水,只有乘船才能到达。往日这里门可罗雀,现下里里外外都侍卫看守得严丝合缝。奇怪的是侍卫长十分面生,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要非常牢靠的人来带队看守。
侍卫长虽面生却很不客气,他见到初宁从船上下来,便上前行礼,肃声道:“拜见楚王孙,现在飞岚阁关押着要犯,可不容王孙游玩了,还请王孙换个地方。”
初宁轻笑道:“我并不是前来游玩,我就是来看她的。”
侍卫长道:“相邦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要犯,还请王孙见谅。”
初宁微微挑眉,原来是吕不韦的人。她藏起意外,淡然笑道:“她虽然是要犯,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要犯,而是大秦王室血脉。华阳祖太后特派我带着医官前给看诊,就是要她平安地生下孩子。要是有碍王室血脉,你担得了责吗?还是相邦担得了责?”
侍卫长略一沉吟,道:“既如此,在下陪着王孙去见她。”
初宁和言道:“有劳了。”
林晟厉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对寻夏用刑。此刻,寻夏正静静坐在屋内,虽毫发无伤但也是心中遍体鳞伤导致生气全无。初宁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和成蛟曾经那样为她的将来谋算,现在看来真是可笑之极。
感觉到身后愤怒的眼神,寻夏一回头边便上初宁浓重的恨意,心中讪然不已,不禁涟涟落泪,她来不及拭泪,赶紧支撑着身体起身行礼。
初宁并不理会,只是冷冷道:“你得感谢是你腹中的孩子救了你一命,你只有安安分分地生下这个孩子,才有希望看得见将来。”
紫莲上前扶起寻夏,搀着她到内室床榻上坐下,夏无且上前为她诊脉,侍卫长则一直跟在初宁身后,寸步不离地守着。
夏无且把过脉后,起身向初宁回话。初宁向他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卫长,夏无且立即心领神会道:“姑娘一直心神不安,此前一直服药调料,可昨日受惊极重,导致现在阳气不固、胎像不稳,小人需要立即为姑娘艾灸,否则可能胎儿不保。”
初宁道:“那请医官立即诊治,务必保住孩子。”
夏无且应诺,但他看了看侍卫长又躬身道:“小人医者无心,但侍卫长身为男子,在侧恐怕多有不便,还请到屋外回避片刻。”
侍卫长有些犹豫,初宁便道:“我看这地方也实在不适合养胎,紫莲,你同侍卫长到外室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注意的。”
紫莲答应着道:“还请侍卫长给带个路。”
如此侍卫长只得领命带着紫莲出去了,但仍留了两个侍卫在门口守着。
夏无且一边从药箱里拿出艾灸工具,一边小声道:“小人所说只是权宜之策,姑娘的脉象并没有那般严重。王孙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小人去一边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