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忧疑化作怨与怒再也忍耐不得,初宁怒道:“我本就不是小孩子!”
嬴政笑道:“脾气也长进了。”说着,伸手想要抚摸初宁乌黑的秀发。
初宁愣愣地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低道:“是,我本就性烈如火,比不得云容姐姐和婉温良。”
嬴政黯然失神,他无力垂下手来,深深凝望初宁,“她...”
初宁断然打断他的话,举眸看向他黑黝的双眼,“王上既已纳云容姐姐为妃,就要好好待她。”
雪花簌簌地飘着,原本幽幽暗淡的月光,被雪花衬得一隐一显,愈发清寒冷艳。沉默良久,嬴政喃喃道:“那你呢?”
“我?”初宁深吸一口气,她原本早在心中想好的说辞,政哥哥择以良人,妹妹也可放心纵情山野了。但于这重逢的时候,千言万语都被嬴政的目光搅碎。她心底乱糟糟的,只赌气道:“这话该是我斗胆来问王上的。”
嬴政朗然自若,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静静道:“若非是我的冠礼一拖再拖,我早就向昌平君求娶你了。宁儿,我心中的王后只有你当得!”
一字一字重重敲在初宁胸上,听得她心头怦怦乱跳,却辨不得真假,她笑吟吟望着嬴政,淡然问道:“是吗?”
嬴政骤然凝眸,“你一声不响就出门远行,千里之外音信皆无,归来又是冷漠至此!初宁,你当真是全然不在意我了吗?”
初宁心中酸楚不已,她不知眼前人心意究竟如何,但奈何一听见他的这些话语,一颗心便似着了蜜地温柔下来,可坠到底了却是茫然无边的黑暗。初宁长舒一口气,不疾不徐道:“祖母离世前曾告诫我,君王都重江山社稷,难免有情无心,时日长久终究难逃情淡爱驰。祖母让我答应她,绝不嫁你,以免步她的后尘。”
嬴政愕然大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初宁。
两人沉默着相视片刻,初宁终于下了决心问出心中所疑,“王上心中的王后为何是我?是因为王上心悦我这个人?还是因为王上念及祖太后想让王上娶楚王孙这个身份?”
嬴政眼底蔓延出一种凌乱惘然的无奈,须臾,他蹙眉道:“你心中竟是这般想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看不见我对你的情义,倒只认为我会是一个无情寡恩的君王?”末了,他又忽然自嘲似的冷笑,语气森然道:“还是,你也信了那个讹言?”
嬴政的目光如同寒冰带着一股穿心的凉意在初宁脸上徘徊,令她悚然一凛。初宁没想到因为眼下时机不对,反而引起了这些误会,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嬴政从未对她有过这般冷怒。只诧异了一瞬间,初宁按下心中不安,立即回答道:“讹言荒诞无稽,我自是不信的。”她深知多说无益,于是索性不再辩解,只是潸然泪下地悲戚道:“只是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楚王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陪王上长大的宫女,王上还会不会如此待我?”
檐下灯火摇晃,嬴政的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轻轻拭去初宁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宁儿,不要说这些傻话了,正是因为你是楚王孙,你才会是我喜欢的,恣意随性倔强率真的你。如果你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如同这宫里的其他人,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独一无二的你了!”
这样恳切的回答让初宁意外至极,欢喜不已,可心里的欢喜还是无着无落的,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吗?她怔在原地,只觉两颊一热,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宁儿,我知楚王孙是你心中的痛处,所以你不远千里也要去楚国寻个明白,因你不想做这个被遗下的王孙。”嬴政将她拥入怀中,“宁儿,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后,让你在这里名正言顺。你放心,你我少时相伴,不同楚王和你祖母之间,也不同这世上任何人。我势要做这天下之主,且我也绝不负你!”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懂得你心中的困顿挣扎,已是难得,如果那人还愿意将你从挣扎中解救,那又是多么的珍贵。
心弦被温柔地拨动,初宁伸手环住嬴政的坚实身体,紧紧贴在他怀中,感受他的气息。
终究,这就是了。
翌日午后,大雪才霁。初宁因和嬴政谈开,人也松散了些。紫莲不免有些感叹,“我早说,王孙该和王上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的。”
初宁淡淡一笑,“可那时的我未必会信他现在所言,现在我才明白,幼时宫里贵女也不少,为何王上却独独只在意我,只愿和我亲近。”
紫莲微微踌躇,还是诺诺问道:“是因为祖太后么?”
初宁婉然开口:“是因为他觉得我和他一样身世曲折,所以才格外怜惜我。”她的语气轻软如同陌上云烟,“那时的我定然会推开王上由怜惜而生的爱,必定会固执到底。但现在的我,觉得只要不是利用就够了。”
紫莲劝慰道:“情之所起,哪里是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或许王上一开始是怜惜王孙才以亲近,日子长了,心动情悦也是爱的。”
初宁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窗纱外的雪白。她原不愿意为爱委曲求全,但她如今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自拔了。既然成蛟也说这世上纯粹的爱只有父母对子女,而自己对嬴政又是特别的,那就别管这爱里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
纵然积雪下全是被掩盖了的黑暗尘埃,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它还是那么的熠熠生辉洁白动人。这样想着,那雪白里便出现一个人影,只听得进宝的声音,“王孙,楚太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