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灵堂,元安小声道:“王孙此行可是把祖太后担心坏了。”
初宁定下心神,“祖太后可是要罚我?”
元安道:“现下自是不会了,祖太后早已消气,云良人侍奉在侧,祖太后深深欣慰。”
初宁怔然停下脚步,“云良人?”
元安低低道:“王孙还不知?就是君女云容,日前王上临幸了她,便封她做了良人,赐居睦霞殿。”
初宁竭力压住几乎要蹦出头的心跳,勉强一笑,“云容得王上喜爱,确是好事。”
元安知她心意酸涩,便劝慰,“王孙来信上说云良人是个极好的女子,故而祖太后也格外疼惜,云良人因此也才得王上多看,日后和王孙也好多个照应。”
初宁几乎要站立不住,紫莲忙扶住她,初宁缓了一缓才凝声道:“我明白。”
大雪仍旧无声地纷飞,初宁伸手接过一片雪花,那小小的一朵白落在她的掌心,慢慢融化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同她心底的期盼一起潸然滑落。
初宁是预想过这样的局面,但是当现实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难过无比,一颗心似被冰透,无法再跳动了。只到她见到立在殿前焦急等待的云容,心才又倏地一跳,伤心之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笑起来。初宁并不怨云容,只是对嬴政的来者不拒有着深深的失望。
云容见着初宁,只愣了片刻,她便立即上前来执起初宁的手,含泪道:“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初宁忙拭去云容脸上惊喜交集的泪,“姐姐又哭又笑的,可不好看了。”
正值丧期,大家都不敢太过喜形于色。元安见两人情真意切,也放心下来,接口道:“良人绝世容颜,不管怎样都好看的。两位主子还是快些进去说话稳妥,祖太后和君上夫人都等着呢,王孙赶了这一路也得歇歇才好。”
殿内炭火融融如阳春三月。一家子人都在,初宁刚进门,母亲英嬴夫人就起身来抱住她上下仔细打量,“怎的瘦了这许多?本是好端端的非要去…”
弟弟熊睿也跟着贴过来小声道:“阿姊怎么能丢下我独自远游?”
初宁摸着弟弟的头,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柔声道:“稚子!”
昌平君坐在一旁沉声道:“出去一番还是没有规矩?可曾行礼了?”
英嬴夫人帮着初宁抹掉眼泪,初宁立即规规矩矩地向着正殿坐着的华阳祖太后和她下首的父亲行礼。
华阳见初宁和云容一同进殿本是欣慰,可又瞧着初宁身形憔悴,安慰之余亦不免疼惜,便道:“好了,回来了就快来坐下吧,瞧你母亲心痛得。”
初宁颔首和云容一到在昌平君对面坐下,她抬眼就对上了一脸严肃的昌平君,父亲虽没有笑意,但他深切的目光里却满是关怀。暖意悄然漫上初宁心中,无论这个寒冬多么惨淡无情,自己还有这一屋子的温馨。但由此,她便更加心疼成蛟和嬴政。
事情过了这许久,昌平君的怒气早已被担心磨平,自还是少不了要责骂一下。初宁虽不恼云容,但心里始终别扭嬴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颗心惶惶不安,只得三心二意地应承着父亲的训斥。
“妹妹?”云容的声音把初宁从纠结中拉回,“你先随我去换上素服。”
云容带着初宁走到后殿一间宫室,刚一进门,云容就道:“妹妹,你听我解释…”
初宁含笑浅浅:“姐姐,相知无远近,你我的情意和我与王上之间各是各的。你来此本就是为了两国联姻,我不怪你现在的身份,我只是对王上很失望。但是于你,我自是想你在这里能过得好。”她深吸一口气问道:“王上待你还好吧?”
云容轻声道:“王上本就是孤冷性子,且他的心本就不在我这里,与我相敬如宾便是好的,我也自在。”
初宁脱下裳裾,摘下祖母的玉佩和配饰,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素服,云容拉着她坐到妆台前,一面轻轻给她梳着头发一面道:“我知你心意,但你真的误会王上了。”她看着满目惊疑的初宁,继续说:“我自来到咸阳陪伴祖太后,与王上也只是他来华阳宫来问安之时才偶尔相见。若要说话,也都是他询问你在楚国的事情。那日听闻你们遇到了大火可把我担心坏了,如华想逗我开心,便学着你的样子唱《山有扶苏》给我听,没想到被恰巧路过的王上给听见了。他说从前你是最爱唱这歌的,便又进来和我聊了许多你的事情。到了小食时分,祖太后派元安送来酒食。可是我们都没想到那酒极烈,不过一点就让人神志不清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翌日我们都未想到,祖太后便让王上定要给名我分,我如今身份其实也非王上本意,这便是其中原委。”
初宁心道果然是祖太后使的法子,她看着镜中微微羞涩的云容,心中五味陈杂,事到如今,还能分得清谁对谁错吗?只是可怜云容,终是被困在了这里。
知晓这些经过,初宁心里平静了许多,她拉过云容的手道:“姐姐,我知你为人,我们之间必不能为王上而生分了,只是现在实是苦了你。”
云容含泪莞尔道:“你回来就好,我只盼着能与你相伴。”
初宁心头一热,不由得紧紧握住了云容的手。
云容又恳然道:“在那之后,我也没再见过王上几面。不过那日下午,我们聊了许久,我瞧着王上的神情,我觉得他心里是真有你,可他是王,于情以外,也还有诸多权衡,你该是懂得的。”
初宁语意酸苦,“我知道。”她懂得嬴政的不易,但心中依旧困扰,“王上自幼坎坷,他心在朝政,事从权宜我都明白,可是当这些算计落到我自己身上时,我的心里就跨不过这道坎了。我宁愿他不待我这样好,我也不想情意一番尽是利用欺骗。”
一声渺茫的叹息刺破室内袅绕的和暖,窗扇之外,绵绵的白雪自顾自飘飘悠悠地漫天飞舞,似乎没有尽头。风雪中,唯一那株紫荆为这充冰天雪地的冬日增添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