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路通将凝烟带到书院大门外,看看四下无人,便在大将军柏前站定。回头看看凝烟,见她仍是面色冷淡,恨得牙根痒痒,真想一掌劈死她。可是现在还不清楚惠岸和尚的底细,他方才看起来不过小试身手,真要全力一战,自己还未必招架得住,便耐住性子道:“凝烟,你要想让那两人活,我接下来的问话你得如实回答。”
凝烟点点头,何路通问道:“你刚才和那惠岸和尚咬耳朵,都说了些什么?”凝烟道:“何副掌门不怕他知道的、怕他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些?”何路通咬牙道:“好,算我奈何不了你。但你要就此发誓,今日有关惠岸和尚,你所见的一切事情,绝对不能对外吐露半个字。不然,你今天都别想把那个石凳挪开!”
他虽然不了解断楼的内功,但总知道修炼之时必须要保证空气通畅,不然身体燥热性命难保,便想用二人的性命来要挟。可是凝烟丝毫不懂武学,哪里知道练功什么的凶险?刚才之所以暂时不进地牢送饭,也不过是完颜翎的嘱咐,至于原因却并未深究。刚才见何路通用石凳堵住天窗,还以为他是想将断楼和完颜翎憋死,可这地牢中空间并不小,足够二人呼吸之用,就算堵一天又能如何?因此何路通这番威胁,她是半点没听懂,表情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何路通等了半天,凝烟却是一个字也不说,如意算盘落了空,怒火中烧,脸色愈发阴沉道:“贱人,我还管不了你了……”
话没说完,凝烟眼睛一瞪,啪啪两声脆响,甩手在何路通脸上打了两下。
凝烟平日别说打人,连骂人的话也不曾说一句,众所周知的性情温和。这次突然动手,而且干脆利索,何路通竟是毫无防备,被凝烟左右开弓,两边各赏了一个巴掌印,捧着脸直发呆,嘴唇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他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今天却被一个小姑娘打了,脑子直发懵,全然不知所措。凝烟个子本就比何路通高一些,这副场景,一时之间像极了长姐教训弟弟,幸好旁边没人,不然何路通这副掌门的脸可就丢尽了。
过了好一会儿,何路通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口中乱叫道:“好啊好啊,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当这个副掌门了!”右手一扬,抬掌便要向凝烟肩膀上拍去。
刚一抬手,忽然听见一声爆响,声大如雷,瞬间把他拽回了刚才与惠岸交手的那一瞬间,吓得手里一哆嗦,停了下来。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长啸声起,直引得风声簌簌,柏叶纷纷落下。凝烟没有内功可以抵御,感觉两耳似乎被阵阵微波裹挟,脑中嗡嗡乱响,五脏六腑一起搅动,头晕恶心,连忙伸手堵住耳朵,倚着墙慢慢坐下。
何路通大惊,心想这惠岸和尚莫非有千里眼,怎么自己刚要对凝烟动手就发来长啸威逼?他内功深厚,还不至于受伤,可也是鼓膜阵痛。难道这小和尚还没有走,还是说他竟能在数里之外将啸声送来?想到此不禁心中大骇,连忙对着天喊道:“惠岸师父,我服你了!我服你了!我以后绝不会再对她动手了。”啸声并未停止,何路通以为是自己的话不能让惠岸信服,连忙拔腿跑出了书院。
其实何路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世上哪里有人真的有千里眼?这啸声自然是断楼发出来的。他原本一直攻不破这最后一关,被何路通随手堵住天窗,空间完全封闭,再被他不断外放的气息搅动,如此这般来回反噬,竟是内外合力,无意中共同打开了他全身各处的穴道,使得体内体外畅通无阻、浑然一体,内力充而不盈,便不由得纵声长啸,将丹田之中的清浊二气倾泻而出,远送数里,且如海浪翻涌,所到之处全都激荡起来。
今天乃是赵怀远闭关最后一日,此时他正静坐调息,忽然一阵长啸传来,大为惊异。细细一听,只觉这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旋律多变不可捉摸,时而虎啸龙吟威风凛凛,时而马嘶猿啼肃杀悚然,偶尔又像犬吠驴叫那样聒噪不安。但渐渐的,音色激浊扬清,宛如凤鸣玉碎一般清越嘹亮,而且气量丝毫不减,一浪高过一浪,颇有碎裂风云、激荡寰宇之感。
赵怀远虽然年岁已高,但毕竟是习武之人,遇到此等不俗的内力,不由得好胜心起,要跟他分个胜负。便也将丹田中气息一提,高声长吼,他练的是纯正的少阳功夫,胸中满是天罡正气,发出的啸声也是气势如虹、波澜壮阔,虽然音调没有变化,但远比断楼要醇厚雄浑得多,而且连绵不绝,铺天盖地、气吞沙河。这两阵声音交叠在一起,一时谁也压不过谁,直引得这嵩山谷中走兽四下奔走、百鸟高飞长鸣。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那凤鸣声越来越轻柔,气息也愈发舒缓,似乎是渐渐落了下风。可就在这若有若无之际,却突然迸出石破天惊的一声,瞬间将另一边的声音压制住,之后便戛然而止,不再出声。赵怀远也收了气,心中欢喜道:“这想必是羡儿的内功又进境了一大步,真的是远远胜过我当年。有了这等内力,稍加上一些招式的辅助,便可以渐臻一流高手的境地了。等晚上我父子二人出关,我可要好好夸夸他。只是这内力并非纯阳正宗,应当是和他当年在青元庄过得那段日子有关。”想到这里,不由得念及这多年来对儿子的亏欠,心中一动,竟是暗自垂泪。
他父子二人虽说同时闭关,但是由于功力层次不同,为防止相互打扰,因此除了吃饭休息之外,修炼之时并不在同一处,而是分别处于两室。要是赵钧羡知道父亲如此夸赞自己,定是激动无比,可是他也不知道这啸声是从哪里来的,断楼更是对于他父子之间的事情半点也不知道。
他初时周身燥热无比,这一阵长啸过后,觉得四肢的真气渐渐回流到丹田之中,冰火消化,水乳交融,感觉腹中温暖,周身清爽,仿佛一条条清泉溪水在血管中缓缓流淌,畅快至极。这才领悟了“巨燥则不盈”的含义,想起当年冷画山那句“在被窝里练功”,原来并非戏言。
“喂,别在那里坐着了,快过来帮帮我,快被你震聋了!”断楼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完颜翎坐在面前,两手还紧紧地堵着耳朵,眼睛迷迷懵懵地转着,身子也晃来晃去,几乎要躺倒在地,显然是被刚才那阵啸声震得不轻。断楼一阵歉意,连忙上前,拿开完颜翎的两手,细细地帮她推拿按摩,以防气血不畅。
完颜翎感觉到他双手温暖,且没有一丝汗水,知道他攻破了大关,内功已成,心中自然欢喜,一边揉着耳朵一边问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路通堵上了天窗口,我还以为你要因为气息不畅,经脉俱断了呢,差点要吓死我了。”断楼笑道:“原来是他,这样算起来,倒是他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断楼正要讲述一番,忽然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凝烟手里提着饭篮,匆匆走了进来,问道:“断楼公子,翎儿,你们没事吧?”完颜翎喜道:“我们没事,凝烟姐姐,你总算肯跟我们说话了啊。”凝烟脸一红,断楼道:“翎儿!”意思她不要这样说话。
完颜翎嘻嘻笑了,她见凝烟独自一人返回,神色正常,知道何路通并没有难为她,便开个小玩笑,但心中仍是好奇,问道:“凝烟姐姐,那个臭矮子没怎么样吧?你放心,断楼神功练成了,等我们找个机会,好好抽他两巴掌给姐姐出气。”断楼道:“什么神功啊,我这只是内力增长而已,能不能稳胜何路通,我也不确定。但是凝烟姐这两巴掌,我是一定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