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哲给瘦马挂上缰绳,两人吵吵闹闹地走回了帐里,这样的经历,对于时常要对付乱兵和马匪的夫妻俩来说并不算什么凶险,接济路过的浪客也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这次凑巧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了而已,他们很快就把这个叫云川的奇怪的人忘了,又开始为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孩子叫什么名字拌起了嘴。可是,对于这个独自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走了数月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
云川已经扔掉了身上的辽兵盔甲,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看看身后没有人追赶过来,便渐渐放松了缰绳,任由这红马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还啃两口地上的嫩草,云川也不去管,只是呆呆地在马背上坐着。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一些事情:逃出上京后到今天,已经是四个月了,追兵还是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路都是不敢见人,不想到竟能在这从未踏足的地方遇见这么善良的一对夫妻,虽然一路辛苦,可这个小小的布包却坚定了他的想法:此生,再也不会回到上京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云川不禁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四下一看,已经是到了黄昏时分,周围已渐渐没有了青草,露出一块块干瘪的黄土,显得荒芜得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再看看红马,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忍不住用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马却别过头来,不满地哼叫了两声。这匹红马是儿马子,刚刚七岁,血气方刚,性情可没有那么温顺。云川心里不禁暗暗懊恼,想想也是,这马平日都是追猎牧羊惯了,今日难得遇见自己这么一个无所事事的主人,好不自在,竟然四处闲逛了起来。不过转念一想,这对自己倒也好,本来就不知道该去哪里,随便走走,说不定就连追兵也找不到自己了。
正想着,突然红马又咴咴地叫了两声,云川抬起头来,在不远处竟然飘起一线炊烟,不禁有些吃惊,这里应当还没有到汉人的地方,牧民更是逐水而居,谁会把家安在这样的地方?一时好奇心起,拉一拉缰绳,红马便撒开蹄子飞奔而去,不过片刻便来到这片荒地的中央,脚下的土地渐渐由干瘪的黄土变成了松软的黑土,而那道长烟,竟然真的是炊烟,而且还是一个村落。
云川犹豫了一下,勒缰下马,慢慢地走进村子,只见茅屋格扇,鸡鸭鹅豚,俨然是一个汉人的村落,只不过地处北地,屋顶都用青石压着以防大风。见来了陌生人,村里的人倒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只是看着她牵着的红马,随即便回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此时正是农闲,村里人都在做自己的手艺,扎一些小玩意。
天色已晚,云川想今天不如就在这里留宿,可又不知道该去哪一家,就这么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村子的边缘,看见一座小小的屋舍,竹篱竹墙,两只猪仔,院中还有一架水车,精巧玲珑,在村里这一众茅屋土墙中甚是显眼。竹篱门口一张藤椅,坐着一个光头白须的老头,大冷的天,身上却只搭了一件汗衫,半张着嘴,似乎正在打瞌睡。
云川甚是喜欢这间竹屋,快走两步走上前去,对着老头作一揖,说道:“老人家,我是路过的,天色已晚,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住一晚,不用备什么吃喝,有个地方休息就可以了。”老头竖起脑袋,打量了打量云川,笑了一下,便又把眼睛闭上了,并不理睬。云川甚是奇怪,又问一遍,老头却还是不说话,不禁心里有些气恼,想这老头不是聋哑就是目中无人,自己风餐露宿多日,也不是非住在这里不可,于是拉起缰绳想走,红马却站定在原地,任怎么拉扯都不动弹,云川更是生气,扬起马鞭就要打。
“莫打莫打,这马认人呢!”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云川转头看,一个灰衣灰发的老妇人,手里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客人不要生气,我家这老头子又聋又哑,一副臭脾气,你不要理他,今天晚了,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云川连忙谢过,推开竹篱,牵马入内,将马拴在院里的木桩上,红马自觉地向井边的桶里喝起水来。老妇人细细地打量着云川,让云川有点不自在,只好问道:“还未请教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妇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地说:“两个老不死的名字不值得记,客人叫什么名字?”云川说道:“后生名叫云川,风云之云,山川之川。”
“云飘忽不定,川奔流不息,连个着落都没有,可不像是父母会给姑娘家取的名字!”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头突然开了口,云川一惊,手中可兰给的包裹掉在了地上,旋即要拔背后的剑,却连剑柄都还没有碰到,就被那老妇人用拐杖在肘部“天井穴”轻轻一点,顿时间手臂酸麻,无力地垂了下来。
老头得意地笑了起来,对老妇人说道:“老婆子怎么样?今天还是有人被我吓到了吧,说话算数,今晚我要吃肉的。”
“爱吃不吃,反正也是你自己做。”老妇人回了老头一句,云川却无心听他们拌嘴,后退几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把我怎么样?”老妇人笑着说:“你这姑娘太心急,是你先要拿剑的,我这不是怕我家老头子有什么闪失嘛。你这女扮男装,瞒得了别人,可我老两口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看得出来的,这年月,也难怪。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就问你一件事,这匹红马,你从哪里弄来的?胡哲和可兰两个孩子,可都还好?”老头笑道:“你这明明就是问了两件事。”被老妇人白了一眼,自己收了藤椅,慢慢地踱回屋里去了。
云川被两人看透身份,答道:“二老见谅,我其实是个逃亡之人,今天早些时候遇见了一对牧民夫妻,这匹马就是他们送给我的,包裹里的干粮也是他们送的,只是当时行路匆匆,忘了问他们姓名,那妻子看起来怀有身孕,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这两人。”
老妇人点点头,说道:“不错,几个月前是送信给我说可兰有孕了,看这马儿不急不躁的,两人应当无恙,你倒是没有说谎。”说罢,伸手在云川的胳膊上一点,顿时活动自如,云川连忙道谢,却被老妇人扶住,说道:“丫头,你说你是逃亡之人,我老婆子暂且就信了。来这里的人,谁都有些伤心事,我也不追问,只是看你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有所犹疑,这应当不是你的真名吧?”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笼上了一层薄雾,低声说道:“我本名,叫做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