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别看书了,来陪我抓鱼啊。哎呀,跑掉了。”
“阿姐,你别下棋了,初冬初夏又被师傅罚啦。你快去看看啊。”
“阿姐,我们种的这个草能做什么啊?”
“可以明目。”
“那是生吃么?”
“你是牛么?”
“阿姐阿姐!你怎么又在看书啊。”
“阿姐。你看我轻功如何了?”
“一般吧。”
“比阿姐是比不过了,但是阿姐你会武啊,你只会跑。”
“那就够了。”
“阿姐你为什么不练武啊?”
“我懒啊,而且我怕痛啊。”
“那阿姐以后打不过别人要怎么办。”
“我轻功好啊,我会跑。”
“跑不过呢?”
“那我毒死他。”
“那,他不怕怎么办?”
“嗯,那阿姐想想,阿姐不是有你吗?”
“嗯!阿姐不怕,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等我长大了,阿姐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
“阿姐,不会让你伤心的,阿姐,你信我。”
“阿姐……”是啊,当时的那个孩子呢,怎么就不见了呢?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初夏见她呆滞的目无焦距的看着某个点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小姐,小姐?”
“嗯?”云姕烑有些茫然的看向初夏,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小姐你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就是想师傅了。”初夏难得的沉默了下来,想起来那个严厉的女子。她好像从来不笑,严厉的时候藤鞭抽的她火辣辣的,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可是她却会在她整夜发烧的时候守在床边,看着她烧红的脸心疼的红了眼眶。
“小姐,你说师傅她老人家后来去了哪里。”
“云游四方了吧。”
“怎么就不捎个信,也不回来。”
“是啊,她真不听话。”去了哪里?傻丫头,死了啊,怎么回得来。
云姕烑一直清楚的记得那夜燃烧的烛火,那个在她小时候代替了她母亲的人,她看着她难得的温柔的笑了。
“三儿,师傅要走了。”你看,多特别,只有她叫她三儿,私密的,从不曾为外人道。
“去哪。”
“云游四海。”
“你病了。”
“你这丫头,总是太过聪慧了些。”
“我去给你找药。”
“傻瓜,你的那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你不等他们了吗?”她一愣,然后缓缓笑了,那样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啊,不等了,等不到了。”
“师傅。”
“傻瓜。人都是要老要死的,生老病死,不可破也。那个人,一直不曾来,也许是因为,来不了了,也许他一直在那等我。”
“……”
“你啊,小时候那般倔强。在这苍梧山一跪三天,这双腿险些救不回来。”
“往后的冬日都会有疾。要好好料理。”
“我知晓。”
“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应该比你大上两岁,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你一般懂事。”
“初夏毛躁,却认死理。初冬稳重,心眼却太实。”
“本想多教你们些,也好好好顾着自己,可惜了。”
“云翳那孩子被你保护的很好。单纯,懂事。可是他总要长大的,你一个女孩子,总不好永远挡在前面。”
“我知晓。”
“这个你收好。”
“这是?”
“苍梧山的地图。”
“嗯?”
“这座山很特别,你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
“他涉奇门遁甲、机关之术,这是我们倾尽毕生心血所筑,原是为了避世。”
“那你们当年为何?”
“没来得及啊。”
“……”
“万一有一天,你们走投无路,它可以保命。”
“师傅…”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慧极必伤!你太过聪慧。莫多钻营。”
“过犹不及的道理你该懂。”
“……”
“我明白你的处境,也知晓你的固执。可是,你还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莫到老时方悔矣。”
“师傅,你留下不行吗?”
“女子皆爱美,我也不例外啊。怎能让你看着我容颜老却?我不愿啊~”
“我…”
“好了,行将就木,还不允许我自由自在、遨游江湖吗?”
“师傅。”
“三儿。”
“嗯?”
“你要明白,人心难测,师傅希望你可以信任别人,不要一个人逞强。”
“可是师傅也希望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终究,人心易变。”
“好。”
“这是我这个做师傅的,最后的师命。不可违。”
“谨遵师命!”说着端端正正的下跪叩首,谢她多年栽培之恩,感她多年养育之情。
“乖,师傅这便走了。不要告诉她们。”那是她最后一次对她笑,笑的那么温柔和怜悯,她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看着漫天星光洒落在她肩角,看着那个衣角一点点消失,那个背影,孤单,决然,却那么美,她想她这一生,都会记得。记得那个美丽固执、温柔严厉的女子。她用一生等待,一生陪伴,用一个笑容,为她的人生化上句号。其实她没说,她是来过信的,那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封信,被她埋葬在那年的镜湖湖畔,她记得那日她哭红了双眼,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哭,嘶声力竭,从此以后世上再无第二人,温暖她的岁月,温柔的抚顺她的发,唤她一声三儿。
“小姐,初冬回来了。”初夏的声音再次把她从回忆里硬生生的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眼红彤彤的落日,点了点头。
“嗯。”
“小姐,弄好了。”云姕烑回头,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三人。初冬初夏是自小跟着的她,父亲常年领兵在外,在家的时间其实不多,那时候陪着她的的人除了娘亲,就是阿燚。有一次和阿娘外出,看到路边的乞儿,她看着她们的眼睛,那么清澈,鬼使神差的买了回去,自此,这两个孩子就一直陪着她,走过无数光阴,感念她一生,她似乎是明白为何的,却又不甚明了,就像她固执的遵守的和阿娘阿爹的约定,似乎她就是她们全部的信仰。至于云澈,那是她来这苍梧山学艺的第二年,在后山偶然捡的,那时候他摔断了腿,血淋淋的躺在那,看到她求救似的伸出了手,然后呢?她只是救了他,他却再也没有走,明明有一身本领,却甘愿平平凡凡的当她的一个马前卒,永远滞留在她的车驾前。可是现在呢,他们这种信仰压的她就快喘不上气,她其实也会害怕,害怕承担他们的一生,害怕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都弄好了?”
“小姐放心。”
“如此,你们便下山去吧。”
“小姐你果然被初冬说中了。”
“小姐总说初冬沉稳,你看,她也是猜你一猜一个准。我们不走。就在这待着。”
云澈难得正眼看了眼初夏,难得的附和着:
“嗯。”
“你们…”
“小姐别怕。我们陪着你。”哪怕小姐赌输了,我们也陪你一起慷慨赴死。
“反正我们不走,小姐也不会武功,还能打得过我们不成。”
“噗嗤。”这话倒是不假,把云姕烑逗笑了。
“你们赢了。那就都待着等死吧。”
“哼,我看谁敢来,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初冬。我想吃糯米鸡。”
“小姐,我们没有鸡。”
“可是,我就想吃糯米鸡。”那难得的孩子气,却莫的让初冬红了眼眶。明明那么好,明明该是活的恣意潇洒,明明该被捧在掌心的,他们怎么舍得!
“我去抓。”
“哎,云澈云澈,再抓只兔子呗,烤兔子也好吃啊。”说着似是不甚放心,蹦蹦跳跳的追着他而去。
“初冬,初夏不懂,你却知道的。”
“嗯,我知道。”
“何必呢?”似叹息,似无奈。
“小姐,你又是何必呢。”是啊,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