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木沙也没能保住那些基本而温暖的概念。
盖新房之前,因为外婆生病,踌躇再三,顾不上家境困窘,木母狠下决心跟着两个妹妹千里迢迢赶去看望老人。回来,木母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你小姨是什么东西?明里暗里总在你外婆面前说我的坏话。你大姨也跟傻子似的,不帮我说句好的。令我生气的是,你外婆还都信了。她也不想想,她仗着自己是什么地主家的女儿,在家里作威作福,大小事不管。我是家里的老大,五六岁就帮你外公干这干那。这些弟弟妹妹,哪个不是我相帮着带大的?这倒好,我忙里忙外的帮衬着家里,连个数字都没识下。他们都上了学,会说话了,会算计了,结果倒合起伙来这样欺负我。“
”妈心里有多少说不出来的委屈啊!早知道这样,她死就死,我才不去看她。从小到大,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想当初,你爸被火烧成那样,躺在家里,你们又都那么小,我的日子多难过啊!可他们谁问过我死活呀?就拿现在说,就为你哥那点破事,谁都挤兑我。就连你爸,出了事也不跟我商量,倒跑到她们家里说三道四的,多么令人寒心啦!”
就是这许许多多的眼见的耳听的伤心,让木沙一步步退避到冷漠的世界。
可是,时间既然在流逝,就不可能永远是那么伤心的。于是,木母又自顾自提起了那面的情况:“你大舅妈也不是好东西,那个嘴碎的,别人有点好也能被她嚼臭了。不过我知道她日子也不好过。你大舅倒是出狱了,却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干。小光已经是那样了。你小亮哥又上了大学。你两个姐姐,那个小的跟你差不多大,在上六年级,成绩也不好。你小月姐姐学习倒真用功,吃着饭都还捧着本书。你呀,还得跟人家学习。”
木沙听着母亲的唠叨,极力回想着那些记忆碎片。她真想说:“妈,你高估我了,其实我谁都记不清楚了。跟我说他们干啥?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可是她不开口,她怕从木母那里翻出别的旧账。唉,就木扁那点事就够她填耳朵了。至于这些模模糊糊,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七大姑八大姨,她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是毕竟是七大姑八大姨,在陌生的世界里,若没抓挠处,这便是唯一可寻的与这个世界的关联点。尽管因之关联到的世界并不如人意。说白了,木沙他们也是借着这层关系,从西南面的大山里搬到了这广袤的大平原。
基于这脆弱又顽强的联系,表哥小亮也顺顺利利地在茫茫的华北大平原成功定位到这平凡而渺小的三家人。
鉴于之前小光对她这个大姨的冷漠态度,以及在那个日渐分崩离析的大家庭里所受的种种委屈,当得知她的侄子要来这边过年后,木母就先对木沙她们放了话:“小亮要是来咱们家,咱们也欢迎。可他要是住你们两个姨家,尤其是你小姨家,可不准你们去找他。”
其实这话有些多余。除了木扁爱到这家吹吹牛皮,那家诓诓小钱,十里八村都有他的所谓朋友外,木沙姐妹三个都不是爱走动的人。起先,由于她们都在一个学校,年纪又小,表兄妹们还常凑在一起玩。随着年纪的增长,大家不知不觉中也慢慢地疏远了。
有时,木沙骑车在路上,不经意地瞥见鹏涛家的房子,仿佛还能看见大家兴高采烈地荡着秋千,尖叫着飞过他家的院墙。然而,一切都随着那消失的欢声笑语远去了,想想自己也有半年没再踏进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了。就是路上遇见小姨姨夫,也多半别扭地装作没有看见。虽然母亲一再哭诉,木沙倒也谈不上仇恨,只是觉得陌生而冷淡。只有鹏涛,见面了会先打招呼,大家还能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