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脸上的笑不见了,她缓缓摇了摇头,神情非常严肃:“公子错了。周易云,家人,利女贞。夫人管理内宅,打骂惩处内宅之人自有裁夺,公子是不可以置喙或反对的,否则便是治家失律,内外失衡。在那种境况下,公子便是有心袒护阿盈,也是不能够的。否则便会被人诟病,有损声名。何况引得夫人的娘家不满,对公子来说也是麻烦。只怕到时候,公子被置于两难之地,冉盈仍然会是被牺牲的那个。”
宇文泰一愣,转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原就是正理,她若与他为妾,他越宠她,便越有可能为她带去整个后院的敌意和刁难,也会令他蒙上偏宠姬妾、治家无能之名。
冉盈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将这话听进去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说:“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公子,阿盈虽愚钝,却也不会因为公子一时兴起轻许的承诺、或是因为贪恋公子的权势地位,而将自己置于这样被动的境地。”
周围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阿盈说的这番话令他们感到困惑和震惊。
见宇文泰脸色渐渐黑沉,冉盈毫无惧色,直直地站在他跟前,挺拔如一株翠竹:“阿泰,你若连一个平等的地位都不能给我,又何谈将我捧在手心?没有尊重的爱眷不过是一场捕猎的游戏,终归难以长久,我要了又有何用?”
阿泰!
她竟这样唤他!
宇文泰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很久,目光却渐渐温柔起来。在这一刻之前曾久久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问突然间有了答案。
人海万千,他何以独独被她吸引,对她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因为她孤直,因为她那样清楚自己的位置,那样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该得到什么。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他们的这番对话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
在这世上,男尊女仿佛卑是天理。一个女子若是能遇到一个良人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是她的造化但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对着整个关陇最有权势的男人说出平等二字,不啻为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头顶。
她何来这样的底气?
她不贪图,不妄想,不奢求得到,也就不怕得不到。所谓无欲则刚啊。
冉盈缓缓地退到门口,看向宇文泰那俊美无俦的脸,笃定地、从容地笑看着他:“阿泰,我虽得了你的垂青,也曾利用过你的垂青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从未想过要攀上你这棵参天大树。你的宅院太深而我,哪怕只是田野间的一根野草,从我身边吹过的,也是自由的风!”
说完,她咧开嘴冲着宇文泰明媚地一笑,转身一溜烟跑了。
只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还有宇文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贺楼齐和刘武走了进来,边回头望着冉盈的背影边说:“嗬哟,阿冉一个小小女子,志向却不小啊。”
宇文泰细细回味着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最后沉声一笑,心里却划过一丝哀愁:“她说的……才是人间真情。”
他有些遗憾。高尚的出身让他从未注意过田野间那些随风招摇的野草。他一直都不知道,太阳同样照耀着那些野草,云朵同样地从那些野草的头顶飘过,风拂过时,野草也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些卑微的野草和原野上的参天大树并没有任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