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戛然而止。
子卿抬头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忽然小声说:“阿盈,我想娶你为妻,好不好?”
阿盈才是她的名字。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阿盈一愣。娶妻?
她太沉醉了,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怎样狼狈地逃出晋阳,怎样一路苦苦挣扎来到长安。
她几乎要忘了,她身上还怀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也几乎要忘了,她和他之间,横着一条多么巨大的、叫做阶层的鸿沟。
都怪这琴声沉醉。
都怪这月色朦胧。
子卿敏感地发现,几乎是在一瞬间,对面少女的眼神褪去了沉醉和羞涩,重新变得清冷无波。
“你的母亲和兄长可会同意你娶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孩吗?”阿盈背倚着梨树,低着头,局促地拿脚一下一下蹭着地面。
就算先祖冉闵曾经称帝,到了今天,冉氏只能算得上末等士族吧,怎么去高攀一个出身于鲜卑八大姓、在魏律里都写着“不得授以卑官”的少年。
她的神情清淡又有些忧伤。也许她和子卿都不该在这段关系里陷得太深。
子卿站在她面前,柔声说:“阿盈,我会找机会去同阿干谈一谈。我不要你做妾或是做姬,我这一生只娶一个妻子就够了,我只要娶你为妻就够了。阿盈,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去试一试。”
少年纯真热烈的表白令她心动,阿盈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虽然心里清楚,即使子卿回去和母亲兄长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她仍然感动了,进而有了一丝虚妄的冀盼。万一于谨同意呢?
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和他一世静好。
“好不好?你且等我一等,好不好?”子卿望向她的眼睛,心急地一壁追问,想要求一个承诺。
冉盈的脸烧起来了。她看向他那双深邃的浓墨点染的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李昺抓着子卿就笑道:“子卿昨夜为何要在阿英的窗下弹凤求凰?”
子卿有些害羞,一把将他推开,说:“你又胡言乱语!下个月琴艺考试,看你这样子倒是已经准备好了?”
李昺伸了个懒腰,说:“别的还好说,说到琴艺,整个书院谁还能和你比?连你都要彻夜练琴,我干脆就直接放弃了。要不,你也教我拨拉两下?”
子卿摇摇手:“你资质太差,教不好。”
“去你的!”李昺一拳捶在他的肩上,又神秘兮兮地问:“阿卿1,你家可有为你说亲?”
“不……不曾!”子卿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以为是自己和阿盈的事被他知晓,恁的慌乱。
李昺又神秘一笑:“昨天我阿母来了书信,说是想为我说一门亲。可我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直想着早日学成,可以入朝辅政,为国家效力,我真是无心……”
“你得了吧。”子卿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打断他,“你不就是没玩够么!可知道是谁家的千金?”
李昺挠挠头,嘿嘿笑了两下,又说:“我阿母倒是提了几个与我家地位相当的千金,只不过那几个女子我前几年都见过,都不好看,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李昺抬起头想着,忽然看到阿盈从身边经过,一把将她拉过来,搂紧她的肩膀,笑闹着说:“我喜欢阿英这样的!”
阿盈吓了一跳,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
李昺哎哟叫了一声,蹲下去紧紧捂住脚,叫道:“跟你闹着玩儿的,你怎么下这么黑的脚?”
阿盈弯下腰将脸凑到李昺面前,瞪着眼睛说:“你要再敢同我勾肩搭背,对你不客气!”说罢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昺站起身,龇牙咧嘴地跳了两下,对子卿说:“这家伙跟个女孩似的,都不让人碰。”
子卿尴尬一笑:“他……他确实不太喜欢。”
李昺见到子卿的表情,凑到他跟前轻轻说:“你同他……是不是真的……”
“真你个头!”子卿一抬头在李昺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学着刚才阿盈那样,凑到他面前故作恶狠狠地说:“你要敢再提这话,对你不客气!”
说罢也哼一声,转头就走。
李昺在原地一愣一愣的,见他走远了,才说了句:“这俩人到了一起就扭扭捏捏,真跟小两口似的。”
注释:
1阿卿:阿xx为男性的名、字、小字是南北朝时期对男子的一般称呼。宋书刘敬宣传:刘敬宣,字万寿,彭城人,汉楚元王交后也。……遣使呈长民书,高祖谓王诞曰:“阿寿故为不负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