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的隆冬腊月,刚下了一整天的白毛雪,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哪哪儿都跟浇了一层厚重的奶盖似的,显得又梦幻又笨拙。
不过一般人眼中的美好,对丁字路口边停着的、那辆面包车里的几个人来说,就不可谓不是一场毅力与体力交相辉映的“刑”了。
熄火了一天的薄皮儿面包车,和冰窖无异。
从外面看,银色的破旧面包车,经年没洗过澡,又显而易见经过不少岁月沧桑的剐蹭洗礼,要是不说,谁也不会主动去注意它。
再加已经停在这里整整两个昼夜了,四个轮胎跟生根发芽了一般,赫然与环境融为了一体,何况还有这场雪,接戏都接的明明白白,走过路过都不会多瞄一眼。
车里三个青年人姿态各异。
司机位的那人边擦着鼻涕,边捧着手里的一碗半熟不熟的方便面,几乎靠着这点儿余温,才能勉强找到自己人活在世的证据,“这手脚都冻麻了,筷子,下次和队里申请,暖宝宝得当成劳保物资发了啊,要不然我媳妇儿该不干了,说我这几年明显看着比她年轻了,冻得直保鲜,这不是破坏我们两口子之间的安定团结嘛。”
副驾驶那位叫筷子的,不仅不瘦,体型还比一般人都要稍微胖一点儿,自然耐受力也好一些,手里握着个对讲机,听同事何斌讲前半段话的时候,还老实的跟着点了点头,结果没想到后半段话急转直下,嘴角就跟着话里的音调朝着耳朵根儿咧了去。
“哪能影响团结呢,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前面皮老相,占了‘大叔’款的便宜,你媳妇儿跟风啊,就被你骗到手了,这两年刮”小鲜肉“风,你瞧瞧,都不用返厂,就直接升级了,我说斌pro啊,下次再有这盯梢的活儿,你可得积极点!”
盯梢儿是个苦差事,有点儿守株待兔的意思,往玄了说,又带着些撞大运的成分。
就拿这次盯的目标人物来说吧,泥鳅似的一个人,反侦察能力又强,专门跟踪单身独居的年轻女性,当然,还有更恶劣的举动,闹得人心惶惶好一阵了,可就是抓不住。
这社会影响太差了,又临近年关岁尾,局里下了死命令,必须限期侦破。
队里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分出一组人马来,在这犯罪分子的姥姥家前面打埋伏。
这老太太是那位唯一的亲人了,身体又不大好,他们前两天还大张旗鼓的表演了一出救护车的戏码,那位总不至于不偷着来看看吧?
说着说着,何斌又来劲来,掏出手机来给筷子显摆,“瞧瞧,这才是我们家小鲜肉呢,又好几天没见了,一天一个样,再见着我,指不定又不认识了呢。”
照片里是个刚会爬的光腚小子。
筷子还没结婚,但有个相处稳定的女朋友,正是到了个满心欢喜憧憬着进入人生下一阶段的时候,不禁眯着眼艳羡道:“这长得不像你,长大了肯定帅,不过要我呢,还是宁愿将来能有个闺女,软软糯糯,会撒娇,贴心。”
何斌直摇头,“闺女不行,怕磕着怕碰着,从能穿裙子会说话了就得为她担着心,再到某一天把她亲手交到哪个混蛋手里,过没着没落的日子,哎哟喂,不行,白想想我都心口疼,还是儿子好,耐摔打,轱辘出去爱干嘛干嘛......你就说今儿这事,那些被尾随跟踪的小姑娘,谁家爹妈知道了,不得急死恨死!”
“是啊,这小子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让我逮着,先给他往海了收拾一顿!”筷子也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车厢里稍微因为这个话题静默了一会儿。
这时候不过晚九十点钟,也许在一线城市,此时还在歌舞升平的喧闹中寻找夜生活的入口,但在延平,寒冷把人气儿盖压得密不透风,又是老居民区附近,空寂的大街,早已经空无一人。
忽然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远远的开了过来,到楼下面停了一下,没下来人,却又很快开走了。
筷子眉头一动,身子不自觉的就往前一倾。
何斌放下面桶,收了脸的玩笑表情,一把按在他的胳膊,“先别动!”
两人屏息用目光追随着那辆出租车,见它不过片刻,又再次开了回来。
这次车熄了火,驾驶座钻出一个高瘦的男人,半倚在开着的车门,懒散的掏出烟来点了一支,又四处看看,忽然快速将半截烟扔在了脚边,关了车门,就钻进了居民楼里。
何斌搓着冻僵的手指,表情都严肃起来了,抬着胳膊向靠躺在后座的那人拍了拍,“颜帅!颜帅!快快,目标人物出现了!”
“颜帅”其实是个绰号,他的本名叫颜盛,是这个行动小组的组长。
“怎么着?等大部队还是......还是......”筷子一紧张就有点儿磕巴,攥着对讲机向颜盛讨主意。
颜盛身体有点不舒服,一直把自己裹在一件棉大氅里,半靠在冰面一样的后座养神,闻声从棉衣里挣脱出来,拉了拉里面露出羊毛衫领口一小环的衬衫领子,肃声说:“别惊扰到老人家,通知二组,在前面路口设伏,一会儿等目标出来了,咱们悄悄的跟,离开这片居民区再动手。”
筷子应了一声,急忙和对讲机里的同事知会。
颜盛目光冷峻,看起来倒是比前座的两个人更年轻,也更沉着一些。
过了十几分钟不到,前面那栋居民楼的楼道窗口,便从至下依次亮起了声控灯。
面包车里的人都知道,目标,出来了。
颜盛快速的脱了大氅,拽下筷子的短棉服套在身,轻轻的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你们在后面跟着,我先过去,装成打车的人......”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高亢的声音从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夹道里传了出来,“师傅,嘿,师傅,等等,捎我一段,这天寒地冻的,艾玛,我还寻思碰不出租车了呢,这大风大雪,艾玛,可冻死我了!”
紧跟着跑出一个电线杆子似的男人,一件棉夹克连腰都护不住,两手不住的搓着发红的耳朵,跺着脚,看也不看的就往车里钻。
“目标”仿佛怔连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了车,点着了火。
看着那辆出租车缓缓行驶了出去,颜盛蹙眉又回到了车。
“这哪里冒出来个大活人啊,”筷子目瞪口呆,“白给送个人质,咱们这一会儿行动起来,该束手束脚了,嘿,真是绝了!”
“先跟吧,兴许这人一会儿就下车了呢。”颜盛安慰着两个同事,自己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天空中又窸窸窣窣的飘起了碎雪,街道被街灯映成了一地灿灿的金黄。
湿滑的路面带着高耸的冰楞子,一前一后的两辆车都开的不快。
颜盛紧盯前方的车后窗,对着对讲机道:“下个路口,我组车辆超车,行到前面去,二组车辆从路口调头过来,换位跟在后方。听到回复。”
“收到!”
无声无息的,出租车被夹在了两辆警车的中间,跑是很难跑脱了,眼下唯一的变数,成了出租车此行的目的地——若是进了市中心的商业区,人行车辆一多,目标若有抗拒抓捕的行为,恐怕会伤及无辜。
所以颜盛不想冒这个险,只能继续以不变应万变。
“颜帅,这......不太对啊,”筷子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出租车怎么像是,往咱们市局的方向开过去了?”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
虽然不是他们寻常习惯了走的路线,但出租车几乎一直沿着一条荒僻无人的小路,一路朝着市局的后街方向行去了。
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的事儿,可遇而不可求。
何斌啧啧称奇道:“通知了队里的同事,悄悄开了后院的门,把局里的民牌车都撒出去,一个路口停一辆,后街那儿窄,调不了头,大家四面八方一起,直接包了饺子就算齐活!”
筷子紧张还不忘给何斌捧哏,“这乘客太牛逼了,该不会是天兵天将,看不下眼去这小子的恶行,专门来协助咱们的吧?”
“嘘!别说了,车要停了!”颜盛一顿,看着那车虽然踩了刹车,却没有彻底停稳,距离大家原本预期经过的街口还有半条马路的距离,像是......车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目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异常,想要强行调头,却被后座的乘客前扑扼住了脖子,车头失了方向,在全力的油门下,猛然撞向了路边的防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