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在一天之内到达香格里拉,就只好在半路住下。但我并不想住进旅馆,那是我从来就排斥的,因为我总是去不自觉的想象在那张床上究竟睡下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人,这似乎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我也并不想去克服,将死之人好像也对自己的毛病有着本能的宽容。
我在车上醒来又昏睡过去,但是天总是那么阴阴沉沉的,好像从白天到黑夜都是没有边界的。在此黑白交替的过程中,我仍在发烧,鼻腔和咽喉似乎都被粘痰堵死,在灼烧着我的肌肉组织。母亲在前排也是昏昏沉沉,蜷缩着身子,看上去憔悴,父亲则趁此机会抓紧抽了几支香烟。那烟的气味让我更觉得鼻塞难受,但还是没有阻止他,没必要给别人再添麻烦了,我心里默默的想着。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云南的中部,再往西北半天左右就能够到达香格里拉。遂决定今晚暂且在路边的服务站里休息下来,虽然大家都害怕黑夜,那种让人窒息的尴尬和万籁俱寂,但始终还是无法避免的。
半夜的时候,我无法入睡。那是一种让人不解的情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生命,或是出于无奈,又是出于主动的去直面生命的终点。究竟是恐惧还是期待?既有着不舍又有着决绝。面对这样的空旷的,无尽的黑夜,我的心理复杂到了极点,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极度的捉摸不透,我好像能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因为它在流逝,所以它是存在,这或多或少是有些悲观,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有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这太过无奈,而更无奈的是,我们无法挽回。
母亲在我的前排已经睡去,她用厚重的毯子将自己裹得想一个蚕蛹,但她此时最少看起来是安祥的。父亲则在车外,他依靠着车身,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我猜他是想把自己伪装成一根烟囱,因为烟囱不是人类,那他就不再需要情感,也不会痛苦,不会流泪,纵使那只是一根烟囱。我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他佝偻着,冒着白烟的身体,然后轻轻地用脚趾敲打了玻璃引起他的注意。父亲注意到车里躺着的我,他打开车门,将我扶起来,把我放置到引擎盖上坐着,又在我身上盖上厚重的毛毯,随后又走朝旁边继续安静的吸烟。我开始努力的清理嗓子,为的是引起父亲的再次注意,然后他便回头看了我,朝我点了点下巴,“你也要?”,我点点头,伸手结果他递给我的香烟,叼在嘴里,低下头,让父亲帮我点着,随后深吸一口,又是一阵咳嗽,可我还是要继续吸,因为当生命必然离去的时候,所有东西的价值就都要进行重新估量了。此时此刻,那支香烟便是无价的。
“爸,你怕死吗?”
父亲抽着烟,点了点头,没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