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规划的新粮仓,眼瞅着一层一层的在粮行门面后面建起来了。
会馆的西商们陆续都得到了张家的新动向,有好奇打听内幕的,有预判成败逗乐的,倒是几家一向做北面南米的粮商,打着恭贺的由头,齐齐来到了张家大堂。
为首的高德宽,是赊旗镇上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中的“广丰号”也是在广州十三行挂着单的粮行,做南粮北运生意几十年了,听说张堂文大力扩宽粮行生意,颇有点嗔怪的意思。
说白了,是觉得张堂文这次有些踩过界了。
张堂文是早料到的,一面吩咐泡茶,一面把各位粮商请进会客厅。
“几日不见,张老板动静好大啊!”高德宽笑着搓着手掌,脸上的横肉随着说话一晃一晃的,就是下颌上有颗黑瘤,真真是破了相了。
张堂文落了座,陪着笑道:“高老板说笑了,哪里什么大动静,不过是粮行里起个新仓,旧仓这不是让堂昌占去做生意了么!”
高德宽嘿嘿一笑,心中却是有些想骂娘了,你这又是盖大仓又是拓门面的,阵仗整的跟我广丰号一样排场了,还嘴硬的很!
张堂文见茶来了,便抬手请茶,“这年月,南来北往的生意越发难做了,论便捷,还是火轮车和铁甲船行的方便,咱若还像从前那般守旧,恐怕...”
“所以张老板的意思是,换个行当尝试下?”高德宽眯着眼睛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这粮行上头,也少不得南船北马的倒腾啊!”
“高老板说的是啊!前头我张家粮行,只是个小铺面,短缺的品类还是从高老板的广丰号拆借来,才应了老客的急,咱这小地方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喜好不一,稻、黍、稷、麦、菽各有所爱,若不扩了门面,新起几个大仓,还真是难以应对!”
高德宽冷笑着看了张堂文一眼,心中不由琢磨着:“这张堂文到底打的什么名堂?先前他这粮行最多照应了东门口一片,撑死了外面有几个村镇的老客,怎么就变成如今说来的难以应对了?再说了,真招呼不来,我广丰号是干什么吃的?合着,你的客是万万不能放给我们接的呗?”
想到这,高德宽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想的狭隘了,毕竟都是山陕会馆的老人了,天下哪有利是可以独占的?何况广丰号粮食生意做得已有十多年了,他张家便是现下把中心调整到这粮行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动摇我广丰号的根基吧!
何况,粮食生意一向是重在南北调拨,取丰济贫,这张堂文却是先解散了自家的驼行,方才的话音里,又完全没有采买转运的意思,难道他这是另有想法?
高德宽端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听张老板这意思,似乎您看重的,是这十里八乡的坐摊生意?”
张堂文笑了笑,“高老板说的是啊!我张家一向没有涉足过大宗粮食采购转运这等生意,便是在下现在去做,隔行如隔山,恐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得高老板广丰号的万一啊!”张堂文看了看在做的这些个粮商,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是打算,在这赊旗镇兴一座大仓,专备灾年急时用,平日里呢,招呼一下四邻和这十里八乡的生意...”
“张老板!”高德宽讪笑着打断了张堂文的话,“您也是大生意做惯了的人,怎得就能瞧上柜面那点小钱呢?口粮这东西,虽是断不得,但却没什么利,你抬高了价,衙门那边就敢扣上罔利居奇的帽子抓人,咱这赊旗镇,连带上十里八乡,满打满算才多少人,就算往多了说,咱这些个老东家,老招牌,与您各占一半来说,您这新柜一天才多少银子入账啊?跟您那些大生意比起来,那不是九牛一毛么?”
“高老板知我呀...”张堂文呵呵一笑,低眼偷瞄了高德宽一下,“我这,岁数也不小了,南来北往的那些个生意,也大多交给张家人打理了,呆在这赊旗镇,做个守成的富家翁,尽享天伦不是更好么?”张堂文探着身,悄悄地冲着高德宽嘀咕道:“自从南阳进了一回大牢,就什么都想开了!这人呐,挣多少是多啊!有命享才是最重要的!你赚得多,眼红的人就多,这是非啊,自己个就找上来了!”
高德宽愣了一下,又似释怀又似讥讽地干笑了几下,“张老板哪里话,多少人都羡慕张老板这境界呢!人呐,就是得想得开,放得下,不然一辈子都是个奔波命!”
“可不就是这回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