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东海坐在副主陪的位置上,本是个把门的地方,身后的过堂风吹得正凉快,此刻不知怎得竟有点一身燥热了。
“汉口开了禁,肯定毛子(百姓对西方人的统称)比以前更多了,新鲜玩意儿一定不少吧?!”胡东海取了热毛巾,拭了一下嘴。
张堂文微笑着看了看胡东海,心头稍稍定定了神。
“汉口现在是什么情形,想必不用堂文一一描述了,各位东家、掌柜只要以前看账目,就该知道过咱赊旗的行货,无论南来的北往的,都走的是潘、赵两河,沿唐白河入汉水,抵达长江口岸:汉口。”张堂文看了看瓷器街“景裕轩”的东家赵德胜,“赵老板留意到没有,京瓷到手的价格,已经没了优势?”
赵德胜鼻梁上架着单片眼镜,还是品味方才常友林的话,冷不丁被张堂文点了将,有点措手不及,“恩?啊?是!”
赵德胜缓了缓神,“往年走瓷器,无论京瓷还是从广州贩的琉璃瓶,咱家都是货到即空,这两年冷不丁的被几家洋行挤兑的腰疼,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同样一批货,这些长毛们竟然价钱比我低两成!”
“因为他们走了铁路!”张堂文冷笑了一下,“对么?”
“呃,对!”赵德胜点了点头。
张堂文却没接着往下说,看向做生丝的“广昌隆”赊旗分号的大掌柜杨光俞,“广昌隆的货,如今经咱手的还如往年一样么?”
杨光俞倒像是悟到了什么,嘴巴张了张,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前年已经不到四成了,特别是洋行收的货,都走了铁道了!”
桌上的都是绝顶聪明的西商头脑,顿时明白张堂文今天是想议什么了。
坐在主宾上首的年月花甲的老者轻咳了一下,众人纷纷停下议论,瞩目过去。
这个老者,就是“玉隆杰”的东家党苍童。这“玉隆杰”乃是从“合兴发”分出来根红苗正的木行魁首,说起这“合兴发”,不但买下赊旗镇南北太平街所有铺面,购置良田千顷,嘉庆皇帝还向“合兴发”钦赐过“良田千顷”匾牌,更重要的是,捐建山陕会馆时,“合兴发”曾一次捐银一万两,风头一时无二。
虽然闹太平军那阵子,“合兴发”党、贾两家分招牌,有些商号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这“玉隆杰”却在党苍童手上重现了昔日“合兴发”的荣光,再次成为了赊旗木行的魁首,也顺利成章成为了众人眼中“合兴发”的衣钵传承者,所以备受尊崇。
党苍童向后靠了靠,抬眼看向张堂文,“商道无常,岂有长盛不衰的道理,赊旗镇繁华的久了,遇些坎坷波折也很正常!”
党苍童微微一笑,露出那残缺的门牙,“火轮车也好,海运也罢,张老板支下这么大席面,又说了这些个话,莫不成是想说,赊旗商路到头了,劝咱们回老家种田吗?”
张堂文听了党老这不软不硬的话,心头不免咯噔了一下,额上不知是因为屋里炭火旺了还是心里闪过了一丝紧张,竟是浮起了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