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他照看姜杞也有些年月,知道她打定了主意是拦不住的。当年大当家将人送到珑睚山时,姜杞不过十五岁。那孩子满身伤,最致命处伤在心肺,整个人全凭一口气吊着。陈伯看过只道是撑到现在已是造化,医活更怕是没有希望。
孰料那一直不省人事的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清醒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抓着陈伯的衣襟,那灰扑扑的脸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亮的吓人。她看着陈伯,受伤的嗓子破风箱一般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我……我不能死……我要活,我要活!”
那么大的孩子,话语间生生的一股咬牙切齿地凶狠,连当时的大当家都忍不住侧目。
即使是多年过去,陈伯现在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心底也是忍不住泛酸。从那时候起陈伯就知道姜杞是个心里有自己打算的孩子。该做什么,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她都清楚。
这样的人,若是个小子,陈伯是要打心里称赞的。
可偏偏姜杞是个小姑娘。
十五岁,陈伯想,不过是刚刚及笄的年纪。自己的女儿似她这般大时,也还是天真烂漫的。
如今又几年过去,姜杞也不似往昔一身的锋芒,而是沉静与坚定的,像是一把打磨精细的古刀,敛去了寒光却也更加锋利。
临行前,陈伯找到了收拾行装的姜杞,道:“四姑娘,你切记,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天大的事情,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若是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杞收拾行装的动作顿了顿,对他道:“这么多年了,我有分寸的。”她说着,又将一块半个巴掌大令牌仔细收好,“陈伯,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但是纵使您对我不放心,也要相信大哥他们。风满楼的暗桩遍布江湖,大哥想找人,不会寻不见我的。况且有风满楼在,我有难处自会去找他们帮忙,总不会太狼狈。”说完,姜杞忽然扬起了一个很淡的笑。
“我这就走了,您保重。”
半月后,贺州。
正是入秋时候,凉风吹散了一年的暑气。官道旁最不乏的便是当垆卖酒的,酒肆的名字也大都大同小异。眼下这一家,更是连名字都没有一个,只在门外挂了幌子,上书:卖酒,卖肉。秋风一吹,便摇摇晃晃的飘起来,到生出些萧索的味道来。
一个年轻人系好了马,掀帘走进去。他四下看了一圈,找了个空桌子坐下,对着掌柜的扬声道:“来一壶茶,炒两道菜。”
这一喊才让人注意到,年轻人原来是个姑娘。正将算盘打得震天响的掌柜抬起头,只见那姑娘白净的脸,沉星似的眸子,瞧来素净的很。她一身黑色劲装,黑发全都拢在脑后梳了个马尾,腰间的上还系着把剑?——一看便是江湖人。
“好嘞,您稍等!”
跑堂的伙计上了茶到后堂催菜,这姑娘便自己倒了茶等着上菜。正等的无聊,余光却扫到又有人掀帘进来。正在打算盘的掌柜本以为又来了客人,脸上先扬起三分笑来。可转头一看,掌柜脸上还没扬起来的嘴角便垮了下去。他眉毛一竖,连手下的算盘都不打了,不耐烦的朝来人打发道:“走走走!我这儿没东西给你们吃!”
原来进来的是个衣衫破旧的老头子,他还牵着个同样褴褛的小孩子,约莫是他的孙子。这幅打扮,一看便知是来讨饭来了。老头子一脸的凄苦,身上的衣服更是补丁摞补丁,他身边的孩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张小脸也是蜡黄。只见老头子颤颤巍巍的对着掌柜俯下身去,苦兮兮地道:“您大善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吧!我这可怜的孙儿已经好几天没得吃……”
掌柜脸上不耐之色更重,他一拍桌子,粗暴的打断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要是谁来我都舍点,我还做不做生意了!赶紧走!”
老头子听着实在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得抹了抹一双昏花的眼睛,动作缓慢地转身要带着自己的小孙儿离开。这孩子也许是真的饿狠了,见没有讨到东西吃,竟然“哇”的放生一声大哭起来:“呜——爷爷我饿——”
掌柜听的头大,打算喊人把他们轰走,那孩子便嚎地更加嘹亮起来。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候,刚刚进来正坐着喝茶姑娘说:“给他们拿点吃的吧,算在我帐上就行。”
爷俩听到有东西吃了,小孩子顿时收了音。两个人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口中忙不迭地道:“谢谢恩公!谢谢恩公!”说着就要向那姑娘跪下来。
喝茶的姑娘细长的眉毛皱起来,手中两块碎银子便直冲着二人飞出,刚好打在爷俩的膝盖上,将那弯曲的膝盖给打直了回去。她道:“不必跪我,拿了那银子和吃食自行离去便是。”
掌柜在旁边瞅着这一老一小显然不是第一次上演这种大哭大叫的戏码,可又有客人开口应允了,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赶紧叫人给那爷俩包了两块饼将人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