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晚了,宋涟城这才把一桩桩、一件件三年前的传说讲完,他们起身来到峰顶。
吕半丁、钱叔同、庄谷孙早已从金剑门取来了用度吃食,而众人也凿石壁、盖石屋,晚上的栖身之地算是有了。
两个照明小球在渐刮渐大的风中轻轻摇曳,照亮峰顶。
“宗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宋涟城问。
何应物摇摇头“没有。”
“那好,吃完饭就休息吧!峰顶上这间石屋是给您的,里面放了三床厚棉被,当能御些风寒。”宋涟城说。
“好。”何应物说着弯腰,拿了一份饭菜,“我带回屋里吃,你们各自休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哦对了……”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长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寒气:“今夜,所有人在山腰之下休息,任何人、任何情况,不得上来打扰。明白吗?”
众人微微愕然,明明不远处就有开凿好的石洞,不让用?
不过没人敢质疑,纷纷点头称是。
“如此,便麻烦宋长老了。”何应物微微拱手。
“宗主好好休息!”宋涟城弯腰说道。
……
何应物的石屋就在峰顶,大部分是青石堆砌,相当粗糙,不过好在面积够大,看起来也足够坚固、致密,挡风御寒不成问题。
关上门,寒风呼啸声一下子小了下去,但却低沉了许多。
透过缝隙,借着雪光,看到宋涟城带着一众人等远去,何应物这才颓然坐在石凳上,目光呆滞,胸膛渐渐起伏。
他脑袋里乱的像一锅粥。
何应物也说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或者什么都没想,总之,当他抄起碗筷,本来暖暖的饭菜,却是早已凉透。
瓷碗递到嘴边,筷子插进白米饭,何应物开始往嘴里划拉,一口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一口又一口……
他的嘴巴塞得满满的,机械的咀嚼却不知道吞咽,他眼睛无神的怔怔瞪大,热泪啪嗒啪嗒合着溢出的米饭往下掉……
瓷碗早已经见底,他还在咣咣咣的一下一下扒拉,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缓解失了魂魄般的空虚……
哇……哇……
不知怎的,他停了下来,全吐了,饭粒散落满地。
他嘴角都是饭粒,踉跄着扑到石铺上,蜷缩的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僵硬的拽起厚厚的棉被,把自己紧紧裹起来。
他似乎喘不过气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只留了一点点缝隙,拼了命才能挤出一丝丝痛极的哀嚎……
啊哈……
宋涟城平静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何应物脑海:
“……天昏地暗,九峰崩塌……”
……
“太虚真人凌敬然,死守摇光峰,自散元神,一剑斩敌三千六,力竭而亡……”
……
“天玑真人何洛易,被静须银针偷袭,伤二目,跌落深崖,不知所终……”
……
“长冬真人龙冻强,一柄银枪睥睨中庭,近战无敌,却也逃不脱车轮大战,传说他力抗仙界真仙,于隐元峰上不退半步,可终究……银枪折断,残魂沉沙……”
……
“紫阳真人李十针,奉掌教之命,欲携灵丹法宝逃之,以图为道德宗保留火种……逃杀两千里,生死不明……”
……
“长夏真人夏惊雷,以身为阵眼,急启护宗大阵,阵破……人亡……”
……
“长秋真人秋离昧,固守开阳峰,杀敌无数,力竭之际,引爆开阳地脉炼器异火,怕是有死无生……”
……
“太玄真人李太一,散元神,化身太极阵图,护小辈弟子逃命,却被诛杀殆尽……”
……
“玉虚真人虽是女流,却以一人之力,敌玄天宗五位化神真人,终消逝于熊熊真火……”
……
“而道德宗掌教,长春真人丘处机,直取中军,若不是……有仙界真仙阻拦,怕是已摘下凌尘子头颅,玄天宗群龙无首,反败为胜也未可知……可惜啊……可惜……”
……
“道德宗万年基业,谁能料想,七日之间土崩瓦解,九峰几被踏平,而开阳峰更因爆炸之故,竟似炸出个盆地出来……烈火熊熊,三月不绝……传说道德宗本宗三万余人,逃生者寥寥……依附于道德宗的多方势力,一夜间做猢狲散…….”
……
何应物挤出的哀嚎又低又细,不似人声:
“师傅……”
“啊哈……”
“师伯……”
像是要把碎掉的心都挤出来。
……
深夜,狂风吹动积雪,如沙如雾。
无名小岛顶峰,一个身影面向南方,心念道德,热泪成冰,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