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人看着里正满脸花儿似的笑容莫名所以,方李氏让了又让拗不过只得带着家人也上了台阶,刹那间乡邻们几百双好奇的眼神围了上来,让她心里极不落稳,“里正,这是个咋?”
“老嫂子,你就安稳听着吧。全州同宣,不仅是你家光宗耀祖,就连咱兰若村也跟着沾光出大名了”
眼见方家人也上了台阶,好奇心起的乡民们也不叹气了,嚷着让赶紧宣。
“宣!”
里正一嗓子吼完从袖子里拿出张纸,双手捧着又咳嗽了两声后这才开始讲。这是他自任里正以来宣教最认真的一回,端的是声如洪钟,满场皆闻。
然后……方家人就听呆了,乡民们也听傻了!
去年那个在县学入学试中考了第一的方星河又出大事了。那么好个后生百十里地不辞辛劳的跑到襄州张三礼家求学,张三礼不待见他愣是不肯收为弟子,结果咱兰若村的娃就是争气,咬着牙靠作杂役留下来偷师。
咱娃可怜哪,每天要干杂役的活儿不说,听课还只能站在窗子外偷听,连教舍都不让进。就这么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你猜咋?碰上州衙冯录事巡查张家私学考校学子了。
冯录事问了个“何者为孝”的问题,结果那些天天坐在教舍里听课的愣是没一个能答的上来,反倒是做杂役的咱娃方星河答了个满堂彩,你们都把耳朵再支高点儿听听咱娃是咋个说的。
“之仕,这段还是你来,什么曰啊云啊的都念清楚了,一个字不能漏,念完再给大家伙好生说道说道,务必要让大家明明白白。你家星河给村子挣了大脸,咱走出去也不能给他丢人,你们说是不?”
下边一片叫好称是的彩声哗的就起来了,时人最重乡土之情,没听里正都一口一个“咱娃”了嘛,没听这是全州宣讲了嘛,乐乡兰若村出大名了!
方之仕接过里正兴高采烈塞过来的纸,手都在颤。
作为县学士子以往他可没少参加宣教,这也是他在村中最高光的时刻,以前都恨下面的泥腿子们听的太不认真,现在嘛……
怎么这样啊,分明就是个杂役也要兴起这么大风浪,你这弄得让其他读书人怎么活?怎么活嘛!
“快宣哪”
方之仕不宣也得宣,但刚一张口就被里正喊停,“咋,还不好意思了?这可是你亲侄子,别惜力,使劲宣”
方之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宣教完的,只觉口干舌燥的厉害。
里正接过纸转身面向乡民,“都记住了吧,往后若有左邻右村的来问,你们好歹得说出点道道来。
我昨天到县衙听宣教的时候李县尊亲口赞许了咱村,还说要把咱村报到州衙乃至长安礼部申请旌表个孝道之乡,这事要是弄成了,以后咱村各家不拘是婚还是嫁可都能长不少身价,关乎长远的事都给我用点心。
此外,家里有老人的奉老时就按星河说的章程办,对老人好点。谁家要是在这段节骨眼上闹出个不孝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记住了?嗯,那就散了吧,散了散了”
人群散去,方之仕看着方金氏满脸放光的样子就觉得别扭,低头要走又被里正叫住了,“之仕啊,你这几天用点心写个东西”
“写啥?”
“就写星河在家是怎么行孝道的。按李县尊的要求,这东西要写的实在,可信,要从一件件小事上见孝道,要按你刚宣教的那个路数来写。这可是关乎咱村旌表和李县尊政绩的大事,万不敢轻忽。记住了?嗯,那就回家琢磨吧,尽快写出来我好往县衙送”
里正兴冲冲的走了,方之仕心里却是酸的苦的一起往上涌,滋味一言难尽,尤其是回去的路上再听到方黄氏喳喳喳就没停过的嘴,终于到家回房,他再也没忍住的把最心爱的茶盏都给摔了。
方杜氏见状把儿子方星宏打发出去,“那……咱还写吗?”
“我……不写行吗?你没听里正说这是李县尊都要看的,不仅要写,还得写好”
方杜氏啥话也说不出来了,两人愁眉对坐良久,她才蓦然道:“还有半年就是今年的县试了,他爹你觉得这次咋样,能过不?”
后脑勺猛地一抽就开始发疼,方之仕咬牙切齿道:“你出去,我要用功,今年不过也得过,这乐乡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同村李财东家,富富态态常是一脸笑的李财东少见的愁眉苦脸起来,最疼爱的闺女听完宣教,回家后进门就哭,哭的人呐心尖尖都疼。
浑家在劝闺女,劝着劝着劝不住声音就大起来,李财东一听更是恼了,“啪”的拍案而起,“吼什么吼,当初要不是你非得提说什么分家单过,咱闺女和方星河的婚事能不成?他方之仕多孝顺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条他能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之广不答应,就方星河再愿意又能咋?”。
李财东平素没脾气,偶一发火就吓人,再加上宝贝闺女哭的太伤心,浑家又是心疼又是悔,“那……咱再找人去说,就说不要这条了,行不?”。
“晚了,晚了”,李财东摆摆手颓然而坐,“如今的方星河再也不是以前的方星河,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