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吾徒如晤,一别数月……
信果然是吴可思写的,用的是簪花楷,字小,整封信份量十足。
信中她先是说了自己的行程,离开襄州乐乡后他与清长先生又去了江南重镇扬州,那里有几家海商的藏书楼颇可一观。
其后便是大段对于江南景色,扬州繁华的描绘,扬州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扬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无不绘声绘色,如在目前。
“抄录毕,于蜀冈居高而观州城胜景,油然而思汝之曲笛,设使吾徒在此作联袂之游,观明月在天在水,凭栏奏笛声悠悠,斯景之妙,妙何如哉……”
方星河放下信,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神落在屋顶,心思却已神游万里直至扬州,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想象中悠然神往。
吴可思的笔触太妙,方星河身不能至,心中却无限向往之。
思接千里后良久,方星河悠悠一声叹息,览信续观,信中写完扬州后,吴可思说到了回程,她的家在长安,希望能赶在除夕之前抵达。
如此算来,她如今就走在回程的路上。
“寒冬天赶路,殊为不易啊”,方星河自言自语的同时牢记住她在信中给出的回信地址。
回信的地址是长安西市一家书肆,单从地址上看不出什么别的信息。
长信的第二部分内容是回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小师妹”之称;日日不休的授课之苦;离别前夜坐在屋顶上的那一曲一歌,吴可思写的很细,信中提及的一些小细节方星河甚至都已记不起来。
最后是叮嘱加威胁,吴可思又捡起了师道尊严,严令方星河要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才成,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县试,州试以及山南道的拔解,以便拿到贡生身份尽快往长安赶考。
惟有又快名次又高的拿到贡生身份才算不给师门丢脸,否则就说明方星河没用心,下次见面师门从未开过利是的戒尺必不轻饶,信之最后,吴可思郑而重之的重申了师门戒律,也就是当日两人一起在孔子像前念过的那个。
长信看完,方星河脸上油然浮现出笑容,吴师的谆谆叮嘱,殷殷期盼让他很是感动,但看看也就是了,科举之事还真不敢按她信中那种心态来对待。
县试已是不易,州试更难,至于山南道的拔解……哎呀,先不想了,头疼!
科举制滥觞于隋,定型于唐,也就是说当下正是科举的最初阶段,跟宋,以及明清时成熟的科举制比起来,唐代的科举录取率是最低的,而且是十分之一这种次元级的低法,难度也就可想而知。
就以最牛的进士科为例,自宋开始,进士一科的录取人数一般都有三百多,唐代呢,一科固然也有录取三十一人的,但二十多才是常态,最变态的一次只录取了十七人,全国考生汇聚长安啊,只录取十七个,考官的良心不会痛嘛!
在这种地狱级的难度下,李商隐考了三四回,韩愈考了四五回,孟郊更是考了十几回才中,真要像吴可思说的那样抱着又快名次又高的心思来走科举之路,心态上先就输了,后面还怎么走。
老师谆谆殷殷当然没错,但方星河对这条注定艰难之路有足够清醒的认知和心理准备,自己的长路只能按自己的节奏来走,不求最快,但求最稳。
思绪到此,方星河准备提笔回信,正磨墨的时候方金氏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羊汤,里面泡着细碎如指盖的胡饼。
刚一闻到香味,方星河肚子就咕咕的叫了起来,开始到饭堂准备吃饭,结果因阿耶月俸的事一闹到现在还啥都没吃,人还真是饿的狠了。
“谢阿娘”,信也不急着回了,方星河接过碗埋头就吃。
要不咋说吃食还是老的香呢,一千三百年前的羊肉泡馍就是跟一千三百年后西安回坊的味道不一样,尤其这还是阿娘方金氏亲手做出来的,那滋味……绝了!
“慢着点儿,吃东西别跟你妹子学,不够锅里还有”,方金氏看方星河吃的香甜,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摸样,“怎么样,心里还堵得慌不?”
方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跟阿娘装傻,我说的是刚才的事儿”
方星河没说话,埋头继续吃。
“我知道你心里不畅快,但一家一户这么多口子人哪儿有不生闲气的?你遍天下访访,阿娘保证一户都没有,所以啊活人就不能太计较,得往宽里想”
“我不是计较,就是烦,替阿耶屈得慌”
“那你得多想想你阿耶小时候你祖母在他身上花的心血,穷文富武,你阿耶自己都说那时家里为他使的钱像淌水似的,这还能有假?”
方星河不知道该说啥了,只能闷闷的喝了一大口汤。
“这世上没有那个当娘的容易,也没有那个当娘的对子女全无偏心,除非只有一个”
方星河想想阿耶阿娘一直以来对自己和方星仪不同的态度,叹了口气。
“以后再不能跟你三叔还有祖母吹胡子瞪眼了,你就冲你阿耶看,就当是在给你阿耶还债,成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方星河反倒是想开了,“行,就冲着不让阿耶为难,我只当是自己做儿子的给老子尽孝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嘛”
“明白就好,不许说怪话”,方金氏探手拍了方星河一巴掌,端起空碗走了,到小院儿门口时碰上回来的方之广,脚下一停把人堵住了,“阿娘那里你得去说说了,我不管你怎么说,但说一定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