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一进右侧院,方星河边问边随手将带来的桂花糕放在了桌子上,顺带拎起茶瓯给三公差续满了茶水。
“你阿耶在都头的公事房,坐这儿等等吧”,钱差官笑着回了一句。
自打方之广入职以来,方家小子已来过不止一次,每次来虽说带的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从不空手,脸上也是不笑不说话,这样的后辈当真是不喜欢都难。
方星河坐下静等,也不多话的听他们闲聊。
不一时,方之广回来了,两个多月时间过去,他脸上的蜡黄开始慢慢消退,整个人精神了很多,虽然依旧话少,但看他与其他公差打招呼时的样子,性格分明也开朗了不少。
方星河目睹此状倍感欣慰,看来当初的判断没错,阿耶以前脸色总是不对并不是身体有啥问题,而是干活太重伙食又太差的缘故,让他来做公差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两父子出房说话,方星河先是问了问家里阿娘和小妹,得知一切安好后又问起了刚才的事情。
方之广如今只是普通公差,上面有班头管着,论理有事也是班头通知安排,都头直接叫人的情况可不多见。
“有个姓冯的名士要到咱县来,这人不仅名声大得很,跟州衙别驾也是好友,赵都头对此事很看重,调我在他身边随身护卫”
方星河放下担心的同时又起了好奇心,“姓冯的名士,冯什么?以何知名?”
方之广摇摇头,“都头没细说我也就没问,明天人到了自然就明白了”
“嗯,这差事不坏,至少比站在公堂上杵水火棍喊“威武”强,再则他那么大个名士,阿耶你都贴身护卫了,他走的时候好意思不表示表示”
方之广难得的笑了笑,看他笑一回真的很难,但这两个月倒是很见着几回。
方星河见阿耶诸事顺遂就准备再到雅芳斋走走,这是他当下唯一的收入来源了,有活儿没活儿都得殷勤着点儿。
方之广也没留他,从怀里掏出两吊钱递过来。
方星河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笑呵呵的接过来,从阿耶手上拿钱这还是第一遭,那感觉就是美,接完收好之后才贱兮兮道:“阿耶你都会藏私房钱了,有前途啊!放心,我肯定谁都不说”
方之广脸上一抽,“你娘知道,另外家里雇长工的钱也够了”
方星河哈哈一笑,走了。随后到雅芳斋画了一幅画回到县学,却见县学里很是热闹,学子们聚在一起议论的都是冯子愚要来乐乡的事,一个个兴奋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原来阿耶负责护卫的名士叫冯子愚。
方星河慢慢听明白了,冯子愚乃江南道人氏,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读书时就以颖悟闻名乡里,后来成功出仕,先在秘书监,后来转入国子监任国子博士,五年前以母病辞官归乡,不及半年其母病逝为之守孝三年。守孝期满,冯子愚并无复职之念,读书漫游至今。
其人自幼好《诗经》,在国子监时同样专攻《诗经》,又经过秘书监中秘阁藏书的浸润,几十年功夫下来已经成为当今公认的治《诗经》大家。
这样的大神级人物居然会到乐乡县,且还明确说要到县学,难怪学子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毕竟这样的人物本是他们不可能接触到的,就连方星河听完事情原委后也莫名的心热。
第二天上午的课几乎没怎么上成,大多数人都有些走神,翘首期盼着冯子愚的莅临,结果一整天人都没到,黄朴亲往县衙打探后带回个堪称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冯子愚会在明天莅临县学,并有意在县学中找一侍书童子为其舒纸磨墨,直至其离开乐乡为止。
此消息一出学子们彻底疯了。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里面又蕴含着多少可能性谁都清楚,所以得到消息后极短的时间里县学就空了一半,走的还都是家住县城的,不用问也明白都是找路子去了。
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大多都在狂翻《诗经》冥思苦想,希望明天冯子愚来讲学时能一鸣惊人,或许就此入了先生法眼也未可知。
方星河是极少数的例外,要路子没路子,总不可能为这事再去找赵都头,上次的人情都还没还呢,况且找了也未必有用,就赵都头的身份在冯子愚面前远远不够看。
至于一鸣惊人更是不敢想,在一个治《诗经》的宗师面前就他称霸的领域想一鸣惊人,方星河自忖没这个本事。
该狂躁的依旧狂躁,方星河回房读书写字作日课,一如平常。
冯子愚是在第二天上午第一节大课后到的县学,县令、县丞、县尉、典史、主簿、都头,县衙中但凡能叫上名号的全员作陪,阵势之大在乐乡县已是无人能出其右。
隆重的介绍过后,冯子愚登坛开讲,县学六十学子齐聚明伦堂洗耳恭听,县令等一应陪同人员散坐于四周同听。
开讲时间不足一个时辰,但其文典而美,语博而奥处已将冯子愚的宗师风范显露无疑,众听者振聋发聩之余频频会心而笑,那种时时醍醐灌顶的畅爽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冯子愚前面讲的越好,开讲结束后众学子们越是激动难捺,对于成为其侍书的渴求使得明伦堂中好像燃着了一把火,气氛激动而焦躁。
到底是谁能成为这个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