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金生阁锁阁,李松溪走出阁门,身后半步处有声音响起,“老师,中午那个疑问学生下午又有了疑问……”
吃饭时终于得了片刻清静,不过刚一放下碗伸出手,一盏温热的茶汤饮子已经递到了他手边,伴随的是熟悉的声音,“老师……”
“你不是不能随意走动嘛,怎么来了此处?”
“是我准的”,虞清臣看着李松溪脸上见鬼般的表情,忍不住朗声长笑,“他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拳拳之心,我焉能拒之,又怎忍拒之?”
虞清臣笑着走了,而方星河抄录的书卷已经摊开在了李松溪面前。
当晚,又解答了一个问题后,李松溪看看窗外越升越高的上弦月,再看看毫无半点自觉,又准备发问的方星河,终是忍无可忍,薅着少年的衣领推出了门。
方星河看着猛地关上的门,再抬头望望月亮,转身回房去了。第二天一早他比平日更早起了两柱香起来,洗漱罢,口中诵着书往李松溪房前跑去。
于是,当李松溪起身后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提着洗漱用热水的少年,少年的眼睛澄澈明亮,脸上笑得更是热情,“老师,早!”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好几日,又一天中午,虞清臣与李松溪共膳,见他吃完饭后还坐在那里没动,很觉诧异。这老兄是个书痴,有藏书阁在那可是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的。
“缓缓,现在去了又有何用?好歹等他开始干活之后再说”李松溪说着说着猛地回身,没看到少年那张脸后如释重负的吐了口长气。
虞清臣这几天忙着闭关配药,并不了解情况,看到李松溪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何至于如此?”
“这个方星河简直就是索命,不,索问鬼。当日我说见他与我少年时很像实是大谬,大谬啊”
“嗯?”
“至少我当年绝不会像他这般不要面皮,看他穷形恶相的样子,分明是想一下把我胸中所学掏干挖尽”
“他这几天不止一次问过老管事你什么时候走”,虞清臣闻言又笑,笑过后又摇摇头,“我可谓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读书是本业,也从未服过谁,但如今观方家子之所作所为,倒还真让我生出几分惭愧之心,哎!贫家子不易啊!对了,他读书资质如何?”
这一问让李松溪的嘴角翘了翘,“孔夫子曾言得良才而教是人生至乐,信哉斯言”
“哦,有这么好?”
“此子学习能力极强,一点即透,尤擅举一反三,若非是清臣你亲口说他没有进过学,我是绝不肯信的”
“其中既有至乐在焉,那你就苦中作乐的熬着吧”
李松溪也笑了,“想熬也熬不住了,该办正事了”
“那位来了?”
李松溪点点头,“来了,明天就到”
转天上午,方星河先是没见到老管事,随后发现李松溪也不在静室,正诧异的时候,发现一直极清静的虞家突然热闹起来,有装饰华美的马车从院门前经过。
热闹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后来老管事回来了,李松溪却依旧不见踪迹。
李松溪此时在自己房中,除了他,房中还有一个身穿男装的少女,两人正在说着金生阁中的兵家藏书。
听说金生阁中分别藏有《吴子兵法》,《六韬》和《尉缭子》不同的版本,其中《吴子》三种,《六韬》和《尉缭子》各两种时,少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金生阁名不虚传,此行不虚。”
这是正事,正事说完,少女问起了李松溪在虞家这些日子的状况,在她想来书痴遇藏书阁必定是惬意无比,孰料对方却是笑着摇头,“得女公子成全,这趟办差本该是个惬意事,可惜却遇到个索问鬼”
文人好谈掌故逸事,此刻,方星河就成了李松溪口中的逸事,但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是虽然抱怨着索问鬼,但他其实说的是眉飞色舞。
刻苦,勤奋,学习能力强,能举一反三,此外还附带能笛善画,这真的是抱怨?
少女听着李松溪滔滔不绝说完,淡淡声道:“能得清长先生如此青眼有加的还真是少见,我既来了,少不得要会会他”
将近中午,方星河正干活时见李松溪进了金生阁,顿时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上午的担忧是杞人忧天了,他还没走。
李松溪刚进入静室,就见方星河屁嘟嘟的跟进来,手上捧着的正是他素日最爱的茶汤饮子,一盏斟满,就连温度都是刚刚入喉。
不要脸到这么贴心的地步,还真是无奈啊!
“放下吧”,李松溪一挥手,方星河再将他昨天未看完的书摊好,页码都丝毫不差后转身离去,干净利索的一句废话没有,至于他身边跟着的男装少女……她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男装少女可以对天发誓,自记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轻视,不,根本就是无视,这种我分明就在你眼前,你却愣是看不到的感觉……不好,很不好!
男装少女深深的看了看方星河小跑着去干活的背影,紧紧抿起嘴角。而后随着李松溪上二楼检点版本。
上午的工作终于结束了,男装少女坚拒了虞府下人请她到后宅用餐的邀请,随着李松溪草草吃过后回到静室。
清长先生说的没错,他刚一坐下,那个麻衣少年就跟进来了,清长先生一抬手,茶汤饮子就斟好奉上,“老师,我有两个疑问……”
“你确定你说的是‘两’?”,李松溪呷了口茶汤,“你的问题太多,但好歹容我把这盏茶汤用完吧”
方星河没皮没脸的一笑,“您用,您用”,身子纹丝不动。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方星河,到我这儿来”
方星河回头看了看男装少女,尤其仔细的看了少女的脸,“你是老师的家眷晚辈吧,如此说来就是我的师妹,小师妹别闹,改日师兄带你到县城买好吃的,乖啊!”
“噗”,李松溪刚刚呷进口中的茶汤猛地喷了出来,好在他是侧身而坐没有喷在书上,否则这么珍贵的善本虞清臣非跟他拼命不可。
书是保住了,方星河的粗麻衣自腰间以下却变得斑斑驳驳,“老师想喷尽管喷,老师你慢点儿别再呛着”,边说,边上前贴心的伸出手摩挲着李松溪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你这个孽障啊”,李松溪颌下美髯以及胸前的衣襟上都沾了加有香料,盐以及牛乳的茶汤,这对有轻微洁癖的他而言简直不可忍受,边骂边起身回去更衣。
中午休息时间就只有半个时辰,方星河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那眼神简直让人心碎。
“有什么疑问尽管来问我,方星河,你再耽搁,半个时辰可就不剩什么了?”,男装少女心中默念“小师妹”,脸上笑颜如花的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