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坟冢间,一道身影刻意放缓身形,近乎贴地而飞,东寻西找,甚至动手掀翻几座荒废坟冢。
印象中,属于自己的那座小小坟冢旁,栽植着一株槐树,奈何一去多年,槐树早已不知所踪,因而就失去了参照,找寻起来必然不易。
终于,身影在一树桩前停下,趴在树桩根底仔细看了许久,才挖出一把已经腐烂到只剩剑柄的木剑。
坟冢无人打理,自然杂草丛生,蛇鼠虫蚁安家,飞鸟落巢,荒凉气息十足。
身影无视这些,一掌劈开坟冢,尘土飞溅,露出一个封口的小泥坛。
探手将泥坛抓在手中,稍微用力一拍坛底,封口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泥坛内部,清晰可见。
身影呼吸骤然急促。
一个小小香囊。
颜色早已暗淡,芳香已然不复,只能依稀看出大概行廓。
小心翼翼将泥坛搂在怀里,身影抬头望天,一声低沉呢喃后,气势骤变。
此一去横掠千丈,撞塌华柱百余根。
华柱崩碎,其内金色之物好如水雾弥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下,一如下了一场春雨。
枯木逢春,铁树开花,满眼尽是绿色。
华柱之上,传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撞碎百余根华柱,也算大仇得报,此事消,此事了。
身影置若罔闻,再次奔雷而去,一气千里,所过之地,华柱形似五彩琉璃崩碎,在空中纷纷落如雨下。
这些,权当是自己讨来的彩头。
老话说,一分钱三分利。
仇怨,自然也有复利。
说的直白点,拳头大,便是礼,亦是利。
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从东至西,由南到北,惨绝凄耳。
昔日,这里有孱弱不堪的哀求声,不过是夹杂在鲜衣怒马的富家公子的笑声中,哭的撕心裂肺,却只换来愈发肆意的嘲笑。
哀嚎依旧,不过物是人非。
身影拔地而起,撞开陆地一隅之地,地上房倒屋塌,血流成河,奔行逃窜的人们,抬头望着凌空悬停的身影,一如白日见鬼,瑟瑟发抖,心中旧事涌泛上来的,甚至吓得屁股尿流。
“迦柔……”
身影俯瞰大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某位故人的名字。
大地之上,光阴重现。
一对少男少女,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家住陋巷,无忧无虑。
少女迦柔,少男怀古。
光景如书卷,轻轻翻过。
二八初长成的少女,清秀多丽,在大户人家做婢女,少男孔武有力,常入深山老林猎杀魔物,换些银两交于相依长大的少女,二人共度时艰,憧憬美好。
书卷再翻,故事陡然急下。
被冤枉私偷家主银两的少女,打断手脚,四肢钉入铁签,弃之如旧物,扔在大街,任人嘲讽。
一条刚窥见美好的生命在寒秋凌晨悄然离去。
少男满怀喜悦从老林中归来,已是三日后,面对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书卷又翻,三十年弹指而过。
入魔归来的少男血洗旧地,终被神道高人镇压封魔台,一压千载光阴淡去。
书卷已翻至末页,光景来到如今。
书卷承载且封存光阴,多亏那位终日悠哉悠哉的高人为之。
身影抬头,冲遥遥天外,躬身极地。
一礼。
天下读书人尽是在其笔墨勾勒的书卷中遨游。
昔日,他亦读过书卷,算是那个人的弟子。
一礼,不为过。
再礼,感书卷封存之恩。
三礼,纯粹感恩。
三礼完成,再不欠这天下什么。
身影将香囊拿出,摊开在掌心,仔细端详后,一把攥成粉末,星星点点,好如夜幕明星。
身影仰天大笑,扬手一抛,香囊粉末纷纷涌向星空,在空中凝聚成一颗璀璨星点,永久列陈星空。
身影望天一笑。
世间,最好的陪伴,不过如此。
事即了,无它愿。
身影破天而去,一气开十重。
星幕仿佛春水乍皱,泛起淡淡圈晕。
已然虚淡到极致的身影,好算安然无恙归去又归来。
瞧看这幅被十重天幕挤压残破的身躯,身影自嘲一笑,轻语道:“好歹借你躯体一用,了却旧事,今就赠你一桩小小机缘,也算因果相抵,两不相欠。”
复又瞧看了一眼体内大天地,在几处别有作为之地稍加注视,又淡淡远望了一眼那道鸿沟剑海,撇撇嘴,撒下一片云彩。
白骨王者正趴在剑海前,无所事事掰饵料喂鱼,蓦然抬头,不禁喜出望外。
大佬啊,这种随手为之的事情可不可以再来点哩!
如获至宝的白骨王者,一跃而上厚重云彩,踱来踱去,如帝亲临,美滋滋。
至于那条睡不醒的小长虫,身影淡淡一笑,有点意思!
事即毕,该回去了!
留下一点小礼物便好。
虚淡身影从残破身躯上逐渐抽离,凝结成微弱光点,在头顶盘旋一周,倏忽冲破天幕,没入那条长河之中。